在體會、感受過那份「歷史級的不公」,那我們的目標就更加明確了。我們不僅僅是導覽,可能更像是一場辯護,為一位被低估的偉大城市,討回她應有的公道。忘掉那些只會追逐潟湖倒影和貢多拉的觀光客吧,他們錯過的,正是整個威尼托平原(Veneto)最堅實、最深刻的靈魂。
這一篇,我們將專注於15世紀之前。那時的帕多瓦,信仰是空氣,奇蹟是日常,而藝術,則正準備點燃一場燎原百年的大火。
導言:在理性誕生之前,這是一片神聖的沃土
在我們談論伽利略和維薩里之前,必須先理解一件事:帕多瓦的理性之光,並非憑空出現在一片黑暗之中。恰恰相反,它是在一塊由信仰、鮮血、奇蹟和淚水澆灌了上千年的、無比肥沃的土壤上,才得以萌芽。
15世紀前的帕多瓦,是一座為上帝而存在的城市。這裡的街道,不只是用來通行的,更是用來舉行宗教遊行的;這裡的廣場,不僅是市集,更是聖人顯靈的舞台;這裡的財富,最終的去向不是投資遠航的商船,而是建造一座又一座獻給上帝和祂的聖徒們的宏偉殿堂。
這趟旅程,我們將回到那個信仰的時代。我們將看到,這座城市如何用最虔誠的心,最頂級的工匠,以及最革命性的藝術,來向上帝述說它的故事。
👉 從殉道者的鮮血開始:我們將從聖儒斯蒂那聖殿出發,探尋這座城市最古老的基督教根源,它與羅馬帝國的血脈相連。
👉 戰爭的創傷與藝術的重生:在隱修教堂,我們將看到信仰如何透過學術來彰顯,也將目睹一件幾乎灰飛煙滅的文藝復興早期傑作,它本身就是一則關於毀滅與復活的寓言。
👉 浸入中世紀的宇宙觀:聖喬凡尼洗禮堂將為我們展示一幅令人目眩神迷的神學地圖,那是一個色彩斑斕、秩序井然,卻又充滿敬畏的宇宙。
👉 信仰的超級市場與人性的紀念碑:聖安東尼聖殿是整個故事的高潮,一座為容納全世界的祈禱而建的奇蹟工廠。而在它門口,一尊青銅騎士的雕像,卻預示著一個新時代的到來。
👉 藝術史的「奇點」:最後,我們將在斯克羅維尼禮拜堂結束。在這座不起眼的小教堂裡,一位名叫喬托的畫家,憑一己之力,將西方藝術從神的世界,拉回了人的身邊。
現在,讓我們開始吧。請暫時收起你的懷疑論,戴上中世紀朝聖者的眼鏡,踏入這座信仰的迷宮。
第一幕:帝國的餘燼與信仰的基石——聖儒斯蒂那聖殿(Basilica di Santa Giustina)
這座教堂最迷人的地方,在於它的「空曠」。
當你從喧鬧的河谷草地廣場(Prato della Valle)走進這座巨大的殿堂時,那與相對稀少的遊客不成比例的宏偉空間,會瞬間將你吞噬。這份寧靜,正是它最古老、也最深沉的故事。
聖儒斯蒂那聖殿,是帕多瓦的信仰「原點」。它的故事,甚至比威尼斯那群在潟湖裡打樁的難民,要早得多。
✔殉道者的血脈:主角是聖儒斯蒂那,一位在公元304年羅馬皇帝戴克里先(Diocletian)大迫害時期被處決的帕多瓦貴族少女。她不是外來的聖人,她是這片土地用自己的鮮血孕育的第一批信仰英雄。這座教堂,就蓋在她最初的埋葬之地。
✔聖徒的巨大寶庫:雖然我們現在看到的建築主體是16世紀文藝復興時期的重建,但它的「內容物」卻是貨真價實的古代寶藏。這裡不僅有聖儒斯蒂那的遺骸,還安放著聖路加(St. Luke the Evangelist,《路加福音》的作者)和聖馬提亞(St. Matthias,頂替猶大成為十二門徒的那位)的聖髑。在那個「聖髑」等同於戰略資源的時代,擁有這等級別的聖物,意味著帕多瓦是一座真正的「聖城」,一個能與羅馬和君士坦坦丁堡叫板的靈性中心。
🏛️ 所以,聖儒斯蒂那聖殿是什麼? 它不是一座普通的教堂,它是帕多瓦的信仰出生證明。它宣告著,在這座城市還未成為學術中心之前,它首先是一個被殉道者鮮血祝聖過的地方。它的宏大與空曠,彷彿仍在等待那些早已遠去的、數以萬計的朝聖者歸來。
第二幕:學問僧的堡壘與戰火下的殘片——隱修教堂(Chiesa degli Eremitani)
如果說聖儒斯蒂那代表著帕多瓦最古老的平民信仰,那麼隱修教堂則代表著信仰的「知識分子」面向。它的建造者,是奧斯定會的隱修士,一個以學術和神學研究著稱的修會。這座教堂,就是他們在帕多瓦的總部,一座介於修道院與大學之間的思想堡壘。
它的建築風格是典型的義大利哥特式,樸素、高聳、強調結構而非裝飾,充滿了一種禁慾主義的學術氣息。但它真正的寶藏,或者說,曾經的寶藏,隱藏在一個名叫「奧維塔里禮拜堂」(Ovetari Chapel)的角落。
✔ 文藝復興的預科班:在15世紀中葉,一位名叫安德烈亞・曼特尼亞(Andrea Mantegna)的年輕天才,在這裡繪製了一組濕壁畫。曼特尼亞是個畫家,但更像個考古學家。他對古羅馬的一切都極度著迷,並且痴迷於透視法。
✔ 一場視覺的革命:在他筆下,聖經故事彷彿是在古羅馬的舞台上重新上演。他畫的羅馬士兵,盔甲和涼鞋都經過他自己的精確考證;他構建的建築空間,擁有數學般精準的透視,尤其是那種從下往上看的仰視角,讓觀者彷彿真的站在那些人物腳下。這是一種全新的觀看方式,信仰的故事,第一次被用近乎科學的嚴謹態度來呈現。
然而,1944年3月11日,一顆盟軍的炸彈直接命中了這座教堂。奧維塔里禮拜堂被炸得粉碎,曼特尼亞的傑作瞬間變成了超過八萬片碎片。戰後,義大利最頂尖的藝術學者們像對待神聖的遺物一樣,花費了數十年的時間,在一張巨大的黑白照片底稿上,像玩一盤不可能的拼圖遊戲一樣,將這些碎片一片片拼了回去。
今天你看到的,是一面佈滿傷疤的牆。那些無法復原的部分,用留白的方式呈現。這面牆本身,成了一件更深刻的藝術品。它不僅講述了文藝復興的故事,更講述了戰爭的愚蠢、文化的脆弱,以及人類試圖從灰燼中搶救美的頑強意志。這座教堂,從一座學問的殿堂,變成了一座記憶的紀念碑。
值得一提(或慶幸)的是,目前公認曼特尼亞最顛峰的作品——「婚房」(Camera degli Sposi) 的壁畫房間——對了,這個房間其實是一個公爵書房和接待室,跟婚房沒什麼關係。雖然名字很奇怪,但這個作品展現曼特尼亞的天才之處:他把整個房間的牆壁與天花板當成了單一畫布,用革命性的視覺陷阱技法,將公爵一家人及其宮廷成員「擺拍」在牆上。這個技術到後來的文藝復興後期和巴洛克才真正盛行。而真正的神來之筆,是他畫在天花板上的那個著名的假天井,一群頑皮的小天使 和侍女正圍在那裡,低頭俯視並嘲弄著任何走進這個權力劇場的訪客。
第三幕:浸入神聖宇宙——聖喬凡尼洗禮堂(Battistero di San Giovanni)
要理解這座建築,你必須先忘記「洗禮堂」這個詞,而是要記住「紀念碑」。
這座建築的壁畫贊助人是菲娜·布扎卡里尼(Fina Buzzaccarini),她是帕多瓦強大的統治者——卡拉拉家族(Carrara)的領袖方濟各一世(Francesco I 'il Vecchio' da Carrara)的妻子。在14世紀的義大利,帕多瓦是一個夾在強權(特別是威尼斯和米蘭)之間的獨立城邦。卡拉拉家族迫切需要合法性與神聖性。
菲娜的計畫是將這座古老的洗禮堂,改造成她家族的萬神殿 (Mausoleum)。這不是一個公共項目,這是一個私人王朝的宣言。
然而卡拉拉家族最終還是在1405年被威尼斯共和國徹底擊敗並滅族。這座他們精心打造的、意圖永垂不朽的建築,反而成了他們失落野心的最華麗見證。

洗禮堂的牆壁和天花板上有滿滿的聖經故事
走進洗禮堂,歡迎來到中世紀的宇宙中心。當你踏入聖喬凡尼洗禮堂的那一刻,你就被一整個神學宇宙給包圍了。這裡的濕壁畫由14世紀的畫家朱斯托・德・梅納布伊(Giusto de' Menabuoi)創作。他顯然不像喬托那樣是個藝術革命家或是潛在的人文主義者,他更像一位完美的集大成者以及神學擁護者。
✔視覺的交響樂:與喬托的戲劇性不同,朱斯托的作品是一場關於神聖秩序的宏大展演。牆壁上,是《創世紀》、耶穌和施洗者約翰的生平故事,敘事清晰,細節豐富。
✔天堂的穹頂:但真正的重頭戲,在你的頭頂。穹頂中央,是莊嚴的基督普世君王(Christ Pantocrator),祂周圍,是一圈又一圈、如同宇宙星軌般旋轉的上百位天使與聖人。看著他和身邊圍繞的聖人,你可能會感到一絲暈眩。別害怕這是朱斯托有意為之的震攝魔法。
✔一本給文盲看的聖經:在那個大多數人是文盲的時代,這座洗禮堂就是一本立體的、全彩的《聖經圖解》。每一個場景,每一種顏色,每一個手勢,都有其神學意義。它既是為了讓你「感受」,也是為了讓你「理解」上帝那不容置疑的宇宙秩序。
如果說等等將聊到的喬托的斯克羅維尼禮拜堂是一部充滿內心戲的劇情片,那麼朱斯托的洗禮堂,就是一部場面宏大、特效驚人的史詩級科幻片。它展現的不是個人的情感,而是整個宗教宇宙的藍圖。
✨ 第四幕:奇蹟工廠與青銅傭兵——聖安東尼聖殿(Basilica di Sant'Antonio)
終於,我們來到了這座城市信仰的心臟,一個至今仍在強力跳動的奇蹟發生地。本地人親切地稱之為「Il Santo」(那位聖人),無需多言,所有人都知道指的是誰:聖安東尼。他是一位來自葡萄牙的方濟會修士(沒錯,他根本不是帕多瓦人,甚至不是義大利人),他只是被邀請來傳道並剛好死在這裡。帕多瓦人知道他的死訊後如獲至寶,快速將其埋葬、建造教堂並申請封聖,僅僅一年的時間這位前葡萄牙聖徒就成為帕多瓦的吉祥物。
這座聖殿本身就是一個奇蹟,一個建築上的「大雜燴」。
✔信仰的混血兒:你很難用一種風格來定義它,就算對於歐洲教堂建築最不熟悉的人也可以感受到那種詭異和不和諧感。它有羅馬式的厚重立面,哥特式的尖頂和內部拱券,最奇特的,是它頭上那八個拜占庭式的圓滾滾的穹頂,讓它看起來像一座來自君士坦丁堡的清真寺。這種混搭風格,恰恰反映了它的本質:這不是一座由單一意志設計的建築,它是一座在數百年裡,為了容納來自世界各地的、源源不絕的朝聖者而不斷擴建、改造、生長出來的有機體。
✔聖物崇拜的巔峰:教堂的真正核心是「聖物禮拜堂」(Chapel of the Treasury)。在這裡,你會親眼看到(我沒開玩笑)聖安東尼保存完好的舌頭和下頷骨,被裝在極盡奢華的聖髑盒中,大家排隊瞻仰這個永不腐朽的舌頭。聖安東尼於1231年去世。在32年後,當教會準備將他的遺骨遷入新建好的大教堂時,一場「奇蹟」發生了。 當主持這場儀式的方濟各會總會長聖波拿文都拉(St. Bonaventure)打開棺木時,據稱聖安東尼的身體已經化為塵土,唯獨他的舌頭(以及據說還有他的聲帶和下頷骨)保持著不腐、完整、栩栩如生的狀態。這對波拿文都拉和帕多瓦來說,簡直是天賜的禮物。他立刻抓起那片舌頭(噁?),歡呼讚頌這個舌頭是「受祝福的舌頭」。而由於聖安東尼生前能說善道,是當時基督教的第一號辯手,專挑異端辯論,能讓對手啞口無言。這個舌頭就成為上帝保佑和揀選聖安東尼的最佳證據。
✔聖人的力量:除了生前能說善道,生後聖安東尼也是基督教世界最受歡迎的聖人之一,因為他是「尋找失物者的主保聖人」。這看似不起眼的功能卻因為非常實用,讓他擁有無數的信徒。聖殿的內部,永遠人聲鼎沸,充滿了低語的祈禱、點燃的蠟燭,以及陳列在聖物廊裡那些奇特的、為了感謝聖人幫助而留下的銀製手、腳、心臟模型。這裡不像一座寧靜的教堂,更像一座繁忙的「奇蹟候診大廳」,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問題,來尋求一位超自然力量的幫助。

聖殿中常常看到有人停下祈禱,照片中的女人打電話與親友一起祈福。
然而,就在這座代表著中世紀集體信仰巔峰的建築門口,矗立著一件徹底屬於下一個時代的作品。
多那太羅的《加塔梅拉塔騎馬像》
這位威風凜凜的騎士,不是皇帝,不是國王,甚至不是貴族。
他叫「加塔梅拉塔」(Gattamelata,意為「狡猾的貓」),本名埃拉斯莫・達・納爾尼(Erasmo da Narni),是一位僱傭兵隊長(Condottiero),一個靠戰爭和合同吃飯的職業軍人,威尼斯共和國的戰爭英雄。
這是自西羅馬帝國滅亡以來,一千年間,可能是歐洲第一座獨立的、真人大小的青銅騎馬雕像。在它之前,這種榮譽往往只屬於羅馬皇帝。
多那太羅(Donatello),這位從佛羅倫斯請來的巨匠,復興了一種失傳的藝術形式,卻把它用在了一個凡人,一個靠自己的能力和刀劍贏得地位的人身上。
這座雕像的意義遠超藝術本身。它宣告著,人的價值,不再僅僅由血統或神恩來定義。
一個人的才華、意志和在塵世取得的成就(哪怕是透過暴力),也同樣值得被鑄成青銅,永垂不朽。是人文主義反抗的號角,在聖殿的門口,吹響了第一聲,也象徵著威尼斯共和國治下的主旋律將不再是信仰,而是權力。
信仰的時代,與個體的時代,在此交匯。
需要注意,這座青銅雕像在我2025年3月去的時候因為底座不穩固,正在修復中。目前還沒有查到修復完成的資料和新聞。
💥 第五幕:情感的創世紀——斯克羅維尼禮拜堂(Cappella degli Scrovegni)
我們的信仰之旅,在一個最不起眼的地方迎來了最高潮。一座外表樸實無華的磚砌小教堂,裡面卻藏著西方藝術史的「宇宙大爆炸」。
首先,忘掉你對「藝術傑作」的一切刻板印象:這裡沒有宏偉的穹頂,沒有精雕細琢的大理石。它只是一個長方形的盒子。它的建造者,恩里科・斯克羅維尼,是個銀行家,他的父親因為放高利貸,被但丁寫進了《神曲》的地獄篇。建造這座教堂,很大程度上,是一筆既贖罪又炫富的投資。
但他做出了最划算的一筆投資:他請來了喬托。
喬托是誰?前面提到數次,卻都還沒有機會細說。在藝術史上,我們習慣於談論那些家喻戶曉的文藝復興三傑——達文西、米開朗基羅、拉斐爾。但喬托,這位活在他們大約150年前的傢伙,才是真正的文藝復興「教父」。他「沒」有創造文藝復興,但他撕開了一道口子。
喬托在這裡所做的,不是裝飾,而是創造。他創造了一種全新的觀看世界的方式。對於一個從未接觸過這段歷史的觀者來說,他的革命性可以歸結為以下幾點:
✔他讓人物「動」了起來——情感的發明在此之前:中世紀藝術(拜占庭風格)的人物,表情千篇一律,像戴著面具的符號。聖母永遠是那個莊嚴而哀傷的符號(臭臉),耶穌是神性的象徵。
喬托做了什麼:他給了這些人物一張「臉」,也給了人物一個「背影」。在《哀悼基督》那幅畫裡,聖母瑪利亞不再是神之母,她就是一位失去了兒子的母親,她臉上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是任何時代、任何文化的人都能看懂的。天使們在天上不再是優雅地盤旋,而是在空中痛苦地翻滾、尖叫。喬托發明了用繪畫來表達強烈人類情感的語言。此外,另外兩個綠斗篷和黃斗篷的人完全背對著觀眾哀悼,你不但看不到他們的臉龐,他們還擋住耶穌大半個身體。
如前一篇提到,只畫背影不畫臉在古羅馬時代之後基本上就是被忽略的絕技,因為中世紀和拜占廷的藝術講求傳達神聖性。背影,能傳達什麼神聖性?確實不行,但這兩個背影是一個邀請,邀請觀眾走進他們身旁,見證這場悲劇。

很少人注意到,但畫作兩旁的馬賽克和畫框也都是喬托用筆畫出來的
✔他創造了一個可信的「舞台」——空間的革命在此之前:人物都漂浮在平面的、金色的背景前,那代表神聖的、非現實的空間。
喬托做了什麼:他畫出了藍天。光是這一點,就是石破天驚的。他把聖經故事,從神學的金色背景中,拉回到了我們生活的這個有藍天、有土地、有山川的自然主義世界。他用簡單的建築和岩石,創造出一個個像舞台一樣的、有深度的空間,讓人物可以在裡面「表演」。你甚至可以感覺到人物衣服底下的身體重量,他們站在地上,而不是飄在空中。
✔他講述了一個連貫的「故事」——敘事的創新在此之前:宗教畫往往是單獨的、偶像式的主題。
喬托做了什麼:他把整個教堂的牆壁,當成了一部長篇連環畫。從聖母的父母,到瑪利亞的出生、訂婚,再到耶穌的降生、傳道、受難和復活,整個故事按照時間順序,一幕一幕地在你眼前展開。他是一個電影導演,用構圖和人物的視線,引導著你的目光,讓你沉浸在這個故事裡。

注意畫的左側,彼得在混亂中掏出一把刀,把大祭司的僕人的耳朵割下來。畫中大量人物沒有露臉而且「腳踏實地」,這些在當時都是革命性的技術。
在喬托之前,你看的是神;在喬托之後,你透過人的眼睛,看到了神性。 他沒有減少信仰的神聖,反而因為注入了真實的人類情感,而讓信仰變得前所未有的動人。這就是文藝復興的真正萌芽點。不是技巧,而是觀念的轉變。他將目光的焦點,從天上,重新拉回到了人的身上。
而這一切,都始於一個富翁的贖罪,和一位天才畫家在一座磚盒子裡的三十八個場景。
然而在喬托的繼承者未能延續這個革命,黑死病殺許多有具天賦的藝術家,也讓嚇跑一些原本擁抱人文主義的藝術家,人們回頭擁抱信仰和哥德式的虔誠藝術。
下一場大變革要等到100多年後另一位姓「馬」的天才誕生才得以延續。
小結語:從石頭到血肉
我們這趟信仰之旅,從一塊殉道者的墓碑開始,到一幅動情的壁畫結束。這是一條從神聖的象徵,走向人性的情感的道路。帕多瓦在15世紀前,用盡了它所有的虔誠與財富,建立了一個信仰的王國。它用石頭建起了教堂,用馬賽克拼出了天堂,用學術思辨來探討上帝的意志。
最終,它請來了一位畫家,這位畫家則反過來,教會了那些冰冷的石頭牆壁,如何去感受、去哭泣、去愛。
這種對「人」的關注,這種深刻的情感挖掘,恰恰為下一個時代的到來,鋪平了道路。當你開始關心畫中聖母那種普通人般的悲傷時,你離關心解剖台上人體的結構,也就不遠了。
下一篇,我們將跨過那道門檻,走過加塔梅拉塔的青銅馬蹄,進入一個由望遠鏡、解剖刀和古老植物所定義的新世界——理性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