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交談了幾次,讓我開始不由自主地在意起他來。
最近在接送完亡者的回程路上,我總是會忍不住心想:說不定那傢伙終於無聊到發慌,已經轉身回世間去打發時間,等我回去時他應該已經不在那裡了……
然而一回到熟悉的河灘,看見他的身影依舊窩倨在那堆岩石旁時,又令我沒由來地鬆了口氣。雖說這口氣鬆得實在是教人匪夷所思。
身為冥河擺渡人,不該有這種過於私人的情緒才是,但……
至此之後,每當接送完其他亡者的空檔,只要看到他還在那裡,我就會習慣性地上前和他攀談閒聊幾句。
「對了,還沒請教怎麼稱呼?」某次,他忽然對我提問。
對此,我略感意外地挑了挑眉。
「沒有。」我淡然回應。「我一開始就說過了,隨便你怎麼稱呼都可以,畢竟名字在這裡沒有任何意義。」
話說,已經多久沒有人詢問我這個問題了?或者該說,在我的印象裡根本沒有這類記憶……
「沒有意義?什麼意思?因為整條冥河的渡船夫只有你一個人嗎?」他面露訝異道。
「怎麼可能只有我,當然還是有其他的擺渡人存在啊!否則怎麼可能應付得來這麼多亡者?」我不禁為之失笑。
「但……到目前為止,我還不曾看過有其他的渡船夫經過?」他一臉納悶地望向前方的冥河。
幽黑的河面在一片灰濛擾霧的籠罩下,除了朦朧不明的氤氳之景外,什麼也看不清。
「你當然沒看過,因為這個地點是我負責的。冥河河灘的各個定點都各有一名專門負責的擺渡人,只是所屬的空間不同,彼此並不相通。」我伸手隨意指向河灘灰霧瀰漫的另一頭。「所以說,倘若你就這樣直接沿著河岸走,最後也只會繞回來而已。」
「是這樣嗎?」他半信半疑地起身,依言沿著河岸邊朝前方的濃霧中走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霧氣之中。
我轉頭看向另一邊,不意外地看見他一臉詫異地從反方向的霧氣中出現,滿懷驚訝地朝我走來。
「真的會繞回來!」他語氣中滿是不可思議。「也就是說,在這裡不管再怎麼等,都不可能等到另一條渡船了?」
我忍不住挑了挑眉。「倘若你想換搭別條船,就必須要返回世間再回來。」
「你的意思是,假如我一時興起回去世間繞一圈、再重新回到這裡的話,遇見的不一定會是你?」
「不,不是不一定,而是絕對不會是我。」我堅定地答道。「畢竟這裡是無緣之地,要再相見是不可能的了。」
「無緣之地?」
「所有的因緣際會僅只限於此時此地,一旦分開,便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這樣啊……」他若有所思地垂首低喃。「那麼,你們渡船夫之間也都彼此不認識了?」
「如果負責接送的亡者目的地相同的話,偶爾是會在另一頭碰到面,但也僅止於知道還有其他的擺渡人存在,我們並不會刻意彼此寒暄交談。」所以,名字什麼的,根本沒有意義。
「目的地?」他一臉好奇。「冥河的對岸也分為好幾處嗎?」
「唔……大概就類似世人口中的『好人上天堂,壞人下地獄』那樣的感覺吧?每個人前往的地方都不同。」當然,並不是只有天堂地獄這種單純的二分法,而是還有著眾多其它數不清的支線,實在是難以一一細述。
不過,這也是身為冥河擺渡人的我在這一無所有的單調冥河中唯一擁有的樂趣。
雖然所見的一切僅是剎那間的過眼雲煙,一旦回返便會自動遺忘,但能夠見識到不同於這處單調河灘的景象,已足以讓我解悶了。
「那……你能否告訴我,在對岸等待我的,是怎樣的地方嗎?」他幽然望向氤氳河面,眼神有些空茫。
「不,我不知道。」我淡然回道。「畢竟我只是個擺渡人,純粹負責控制渡船依循河流的流向前往對岸。至於河水的流向,則是上天的安排,我無從干涉。」
「這樣啊……」
他的唇邊習慣性地勾起一抹笑,只是這抹笑容隱約添了點陰鬱氣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