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en_(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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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杏壽郎的腦海中便烙下了一個無法抹去的身影。

訓練時,汗水滑過眼角,他看到的卻是玻璃帷幕後那張乾淨的側臉;進食時,味同嚼蠟的營養餐,也抵不過記憶中那聲帶著笑意的低語。他迫切地想知道那是誰,他甚至不確定那個人是Adam還是Eva,又或者,只是一名他無權接觸的普通研究員。

但他無從問起。A區的生活是一潭死水,與軍旅生涯並無二致——例行的訓練、冰冷的測試、機械的配對,循環往復。這裡沒有E區那樣被稱作「老師」的細心照料者,只有冰冷的指令與數據。那種低強度的、被嚴格控制的生活甚至讓他感到無聊。直到那天隔著玻璃的短暫相望,大概是他進入伊甸園近一年來,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還保有對另一個人「感興趣」的本能。


某天,G區通往A區的純白長廊安靜得幾乎能聽見通風管道深處的氣流低鳴。

義勇剛結束一場冗長的基因序列修正會議,資料終端還掛在他腕上,光屏上瀑布般的數據流尚未完全熄滅。轉過拐角時,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充滿壓迫感的臉——杏壽郎正靠在牆邊,雙臂環胸,那姿態顯然是在特意等他。

「富岡教授。」那聲招呼平穩而低沉,不帶軍隊裡的命令語氣,卻有種不容忽視的、屬於強者的直接。

義勇的腳步微微一頓,心中那根早已預備好的弦,應聲繃緊。「有事?」

杏壽郎直視著他,那雙金紅色的眼眸裡,有一種壓抑著的、獵食者般的專注——這絕不是隨便閒聊的態度。「那天……在分析室外的那個人。」他停頓了一秒,似乎是在斟酌用詞,以確保問題的精準,「他是誰?」

義勇早就預料到,像杏壽郎這樣的雄性,絕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能激起他本能的目標,但他沒想到對方會如此迅速而直接。

「竈門炭治郎,E區的新受試者。」義勇的語氣平淡無波,像是在回答一個與核心數據無關的、無關緊要的小問題。

「他……」杏壽郎的聲音很輕,卻沒能完全遮掩住那一瞬間的好奇與探究,「他的項目是什麼?」

義勇徹底停下了腳步,將資料終端從手腕上解下,緊緊扣在手裡。

這個問題,按理說,應該讓他這個主導研究的科學家感到興奮——這意味著他所預設的配對組合,有可能達到前所未有的契合度。但此刻他真實的情緒卻並非如此,反而像是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在胸口最柔軟的地方,微微刺了一下。

他迎著杏壽郎的目光,眼神冷靜得近乎克制:「項目的細節,對你來說暫時沒有必要知道。等配對流程正式啟動,系統會將所有相關資料推送到你的終端。」

這不是謊話,卻也絕不是全部的真相。

杏壽郎的眉頭極輕微地動了一下。他顯然意識到對方刻意保留了什麼,但他沒有追問,只是像在記下一個關鍵的軍事情報那樣,將「竈門炭治郎」這個名字,牢牢地鎖進了心裡。

義勇轉身離開,腳步維持著慣有的不疾不徐。

直到快要走到走廊盡頭,他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的手指早已緊緊扣在資料終端的冰冷邊框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他對這場即將開始的配對實驗,已經不再是純粹的研究員心態了。


而後,他照例來到E區探視炭治郎。

這是他每天的常規,是他賦予自己的特權。他必須親自來確認一切數據都合乎完美的要求,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炭治郎都必須維持在他所設定的、最完美的狀態。他完全把控著炭治郎的一切:大到環境的溫濕度、光照時長的影響、人造氣候改變對生理機能的細微調節;小到炭治郎穿的衣服是否為最親膚的天然質地、他被允許閱讀的書籍類型、甚至是他吃下的每一口鹽的精確來源地。

義勇對這一切都瞭若指掌,彷彿炭治郎是他耗盡心血才栽培出來的一株稀世植物。而他確實很珍稀,珍稀到讓義勇在這種絕對的掌控中,品嚐到了一絲不為人道的、近乎造物主的優越感。

他不希望,也不允許任何人,用粗暴或隨意的方式對待這個他精心養護的載體。炭治郎是他透過無數個日夜,從浩如煙海的基因庫中反覆篩選、比對,才終於找到的完美原礦。他不可能如此輕易地就拱手讓人。

甚至,在他理性的最深處,早已滋生出一個徹底違反實驗倫理的、瘋狂的想法——由他自己,來成為炭治郎的Adam。

當然,這絕無可能。倫理委員會不可能通過這項提議,他身為首席研究員的身份也不允許。他深知這樣的想法有多麼不妥,卻無法阻止它像一縷劇毒,悄然滲入自己的血液,在每一次呼吸之間,都能聞到那股令人沉淪上癮的氣息。義勇很清楚,這早已不是單純的職業投入,而是名為「佔有」的慾望,在他冷靜理性的外殼之下,瘋狂滋長。

他向來自詡冷靜、計算周密,但在所有涉及炭治郎的事情上,他所有的計算都蒙上了一層危險而偏執的情緒色彩。他甚至開始刻意延緩配對流程,在提交給系統的評估文件中,一行行地增添著「補充觀察」、「數據尚需交叉驗證」之類的備註,將時間一點一滴地拖長。

彷彿只要暫緩那最終一步的到來,他就能多佔有他幾分。


然而,伊甸園的中央配對系統,並不受任何人類情感的左右。

煉獄杏壽郎的數據已被最終評定為「S級高度契合」。那個刺目的紅色標籤,像一道永遠無法擦去的印記,日日夜夜在他終端系統的任務欄最頂端,執著地閃爍著,提醒他時間所剩無幾。

——如果那一天真的來臨,他必須親眼看著炭治郎搬進G區的伴侶單元,看著他在另一個男人的日常裡逐漸適應、產生依賴,甚至,被引導著進入不可逆的雌性化孕育程序。

一想到這裡,胸腔裡那股長久以來被強行壓抑的緊繃感,幾乎要化為一聲無形的、痛苦的悶哼。


黃昏的光線,如融化的蜂蜜般,透過E區公共活動廳那面巨大的半弧形高窗灑進來,將室內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溫暖而稀薄的金色。

空氣中恆定地瀰漫著淡淡的青草與雪松木質香——這是專為E區調配的氣味,據說能有效安撫作為「孕育方」候選的受試者們敏感纖細的情緒。遠處,人造花園裡的仿真小鹿正安靜地在灌木間穿行,偶爾有幾隻兔子倏地竄過草坡,將這片被精心設計的寧靜,切開一瞬活潑的跳動。

炭治郎獨自坐在靠近落地窗的長椅上。他的指尖輕輕摩挲著膝上那本厚重書籍的書頁,卻許久沒有翻動。他的視線越過窗外,落在遠方那片被暮色浸染的柔和綠地上,眼神專注而放空,彷彿在用靈魂記憶每一處陰影與光斑的細微變化。

走廊盡頭傳來一陣低沉而穩定的腳步聲,規律得如同節拍器。

義勇在跨過廳口的那一瞬間,便看見了他——靜靜地坐在窗邊,長長的睫毛垂下,在眼瞼處投下小片陰影,那張乾淨的側臉在金色餘暉中,安靜得像一幅被時光凝固的古典畫。

他很少見到炭治郎露出這樣的神情,既專注又疏離,彷彿他的靈魂早已抽離了這個軀殼,將整個喧囂的世界都隔絕在了玻璃與光影之外。

「今天的情緒指標很穩定。」義勇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站定,聲音刻意壓低,像怕驚擾了這份難得的安靜。

炭治郎聞聲抬頭,視線從遠方收回。他的眼底被夕陽映得一片溫暖的琥珀色,唇角勾起一抹極淺的弧度。「大概是因為,今天沒有被你趕進檢測室吧。」

語氣裡帶著一絲輕淡的揶揄,卻不帶真正的尖刺與防備,反而有種近乎熟稔的試探。

義勇的唇角也罕見地微微上揚,形成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笑容。他走過去,在炭治郎身旁坐下,兩人之間隔著一本攤開的、關於古典哲學的書。

「我希望你記住,檢測不是懲罰。」他看著書頁上那些他早已爛熟於心的文字,聲音卻是對身旁的人說的,「只是……我需要確定你的一切,始終在我的掌控範圍內。」

「你的掌控範圍?」炭治郎低聲重複了一遍,像是在用舌尖試探這幾個字的分量。他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唇角那似有若無的弧度加深了,「義勇老師,這聽起來可不太像科學家該說的語言。」

義勇沒有立即回應。他將視線緩緩地從書頁移開,落在他那被暮色勾勒出柔和線條的側臉上。

那雙眼睛,表面看來溫和無害,骨子裡卻隱藏著他早已領教過的、野獸般的敏銳與好奇——就像他們初遇時一樣,安靜得近乎危險。

「科學語言不會告訴我,」他的聲音比平時更沉,帶著一絲無法完全掩去的、屬於雄性的試探,「你的心率,在誰的面前會快到失真。」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清晰地、不帶任何迴避地,吐出了那個名字。

「比如……煉獄杏壽郎。」

炭治郎闔上了書,發出輕微的「啪」的一聲。他終於將視線從窗外徹底收回來,與義勇四目相對。那一刻,空氣中所有偽裝出來的溫和與平靜,都消失了。

「你是在測試我,還是在警告我?」


那一瞬間,義勇幾乎能感覺到自己長久以來引以為傲的所有專業界線、所有作為研究者的冷靜與客觀,都在對方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眸逼視下,被一寸寸地撕裂。他向來擅長主導任何對話,將一切都納入自己的計算軌道,但此刻,他卻像被這個年輕的受試者,不動聲色地推到了懸崖邊緣,背後是無聲的、萬丈的深淵。

「也許兩者都是。」他終於開口,語氣比平時更慢,每個字都顯得格外沉重,「因為我不想看著你,隨便落在一個我不認可的人手裡。」

炭治郎靜靜地望著他——那眼神既不像感激,也不像抗拒,而是一種純粹的、不帶情緒的審視。像是在重新衡量眼前這個男人真實的意圖,以及他權力的極限。

窗外的金光漸漸隱沒,整個E區的公共大廳被系統自動切換的、柔和的傍晚模式燈光所籠罩。

在這層被刻意壓低的光影裡,兩人之間那清晰可聞的呼吸聲,彷彿成了唯一的聲響。

某種無形的、關於「配對」的界線,正悄悄地在這片刻的靜默中被推近。義勇很清楚,如果再刻意用藉口拖延,數據中心與倫理委員會很快就會注意到這次配對流程的異常。他不得不將流程緩慢地向前推進,將所有表面理由都包裝成「為確保最佳穩定性的循序漸進」,以免引來任何不必要的質疑與審查。


幾天後,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他調出了那份關於「第一次感知同步測試」的批准文件。

他的指尖,在終端屏幕那冰冷的「確認」鍵上,懸停了好幾秒。

那個指令一旦送出,就意味著他必須以主導研究員的身份,親眼看著那兩個人在同一個封閉的空間裡——呼吸、心跳、腦波頻率……一步一步地,走向科學意義上的完美對齊。

最終,他還是按了下去。

屏幕上跳出「指令已確認」的微光,映在他面無表情的臉上。



位於G區的共振室,是一間與外界徹底隔絕的、純白色的半球形空間。四壁上,平滑的牆體內嵌著數圈感應環與散發著柔和微光的光帶,地面則覆著一層薄薄的、觸感冰涼的導電材質,能將最細微的神經訊號,分毫不差地傳輸至外部的控制台。空氣近乎無味,被過濾得乾淨到任何一絲多餘的氣息,都會立刻在其中顯形。

炭治郎最先被帶進來。他手腕上那只熟悉的藍色矽膠環,已被換成一枚更為複雜、能與 Adam 方相容的銀色雙頻感應環。

他安靜地站在純白空間的正中央,微微抬頭打量著這個充滿未來感的陌生環境,那雙清澈的眼眸裡,好奇心不加任何掩飾。

——今天,是他與他的 Adam,第一次正式的共同感知同步。

厚重的合金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一道沉穩有力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杏壽郎走入室內。他那軍人般挺拔的姿態,讓他在這片潔白的背景中,顯得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黑色的緊身測試服嚴絲合縫地勾勒出他流暢的肩線與緊實有力的腰背。

兩人的目光在半秒之內對上。

那是一種無需言語的辨認——像在對方眼底深處,捕捉到了一個曾於記憶中驚鴻一瞥的影子。


「站到各自的標記點上。」

義勇的聲音自側方的控制台傳來,透過擴音設備,顯得冷靜而克制,不帶一絲情感。他的視線在屏幕上瘋狂滾動的數據曲線,與共振室內那兩人的神情之間來回切換,像要將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微表情,都永久地刻錄進腦海。

兩人依言分立在相距兩米的圓形標記之上,腳下的感應環隨之亮起柔和的微光。一陣人耳無法聽見的低頻共振波,由地面緩慢傳導至全身,將兩具獨立的身體,強行拉入同一生理節奏。

最初是呼吸——每一次吸氣與吐氣的長短、深淺,都被儀器不著痕跡地修正,直至幾乎完全一致。

接著是心跳——透過耳後那枚冰涼的感應貼片,對方的節奏如同一條隱形的線,蠻橫卻又溫柔地,將兩顆原本步調迥異的心,悄然牽引進同一頻率。

炭治郎感到胸腔深處傳來一種奇異的牽引感。那是一個不屬於自己的鼓點,在他的心壁之外,輕輕敲擊,然後一步步逼近、貼合,最終融為一體。他抬起眼,正對上杏壽郎那雙冷靜卻無比專注的眼——那目光裡沒有侵略性,卻有一種屬於強者的、穩固如山的壓迫感,讓人無法忽視,也無處可逃。

杏壽郎的指尖,在身側微不可察地收緊。那股來自另一端、溫和卻極具韌性的氣息與頻率,像溫水一般,從皮膚的每一寸毛孔滲入血液。這讓他不自覺地挺直了脊背,肩線繃得更緊,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進入了戰備狀態,卻也同時更靠近了那個被他壓抑已久的、屬於本能的臨界點。


控制台上的數據曲線,在沉默中猛然攀升——

心率同步值:92%。

腦波α波相容度:88%。

荷爾蒙交互波動指數:為初階同步測試平均值的 2.3 倍。


義勇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頓了一瞬,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緊繃。

這樣的數據,早已超越了「契合」的範疇。這是近乎「生理觸發反應」的危險邊界。

他感到心口一顫,那種混雜著科學家式的狂喜與男人式的嫉妒的情緒,讓他明白自己多年以來的計劃,已真正近在咫尺。他收回視線,依舊維持著首席研究員的專業與冷靜,用低沉的聲音宣布:「同步達標,測試結束。」

然而他心裡比誰都清楚——

真正的開始,才剛剛到來。


共振室的門在背後無聲闔上,將那片冷白的光與機械的嗡鳴徹底隔絕在外。

炭治郎與杏壽郎被引導著穿過一段短廊,進入另一扇自動滑開的門。

室內的燈光比方才柔和了許多,牆面覆著有著溫潤紋理的淺色木質,空氣中隱隱透著一股暖香。房間中央是一張低矮的長桌,兩側各擺著一張可供人舒適倚靠的單人沙發。旁邊一整面投影牆,正模擬出一片陽光和煦的花園——微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清脆的鳥鳴,與地面上斑駁的光影交織在一起,營造出一個幾近真實的午後。

這是接觸模擬專用的觀察室,用來評估配對伴侶在私密空間中的初步互動。四角的微型感應器仍在忠實地運作,但其存在感被刻意弱化,以期讓受試者更容易沉浸其中。

義勇沒有跟進去。他停在門外的控制區,透過單向的觀察窗與終端,監控著裡面的一切。在終端屏幕的冷光映照下,他的神情看似平靜,指尖卻在面板邊緣無意識地輕敲,像是在壓制某種難以言喻的衝動。

炭治郎先坐下了,他的姿態很鬆弛,長腿微微伸展,手指在膝上無意識地敲出一段緩慢而隨性的節奏。

杏壽郎則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背脊依舊筆直,雙手自然地疊放在膝頭,端正如常。

兩人之間,暫時只有投影牆上那虛假的日光與樹影,在靜靜地流動。

「我叫煉獄杏壽郎。」他率先開口,聲音比在走廊時更低沉了幾分,在安靜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

炭治郎對上那雙如同火焰般明亮、卻又堅定不移的眼,感覺自己的心口,泛起一陣異樣的騷動。「竈門炭治郎。」

「剛才的……感覺怎麼樣?」杏壽郎問,刻意避開了「測試」這個冰冷的詞,而選擇了一種更為含蓄的表述。

「共振?」炭治郎似乎是在認真地回憶,片刻後才說,「像有人在我胸口,放了一個非常微弱的鼓點。它一開始很陌生,但最後,和我自己的心跳合成了一首歌。」

他的語調很平靜,卻帶著一種獨特的、詩意的比喻感,讓杏壽郎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停在他唇形那細微的起伏之上。

「聽起來,你並不排斥。」

「我沒有理由排斥。」炭治郎聳了聳肩,嘴角微彎,「況且……我很好奇,你是不是一直都那麼平穩。」


這句話掀起了無盡的波瀾,輕輕攪動了原本靜默的空氣。

杏壽郎沒有立刻回應,只是讓視線輕輕地落在他鎖骨與頸側的交界處——那裡,還貼著一枚淡銀色的感應貼片,正隨著他平穩的呼吸,微微起伏。

「有時候,不平穩,未必是壞事。」他低聲說,語氣更像在陳述一段個人經驗,而非單純地回答問題。

投影牆外的風聲忽然輕了一瞬,讓室內的靜默被拉得更長。

炭治郎沒有移開視線,反而像在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杏壽郎將背緩緩地靠向沙發,動作依然筆直,卻不再那麼刻板僵硬。他的手指在膝上輕敲了兩下,像是在斟酌下一句話的重量。

「在共振裡,我能感覺到你……比我想像的,更安靜。」他並不是在評價,而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的觀察結果。

炭治郎側過頭,眼中閃過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

「安靜不是我的習慣,」他的語氣淡淡的,卻像輕巧地把話推回了對方的領地,帶著一絲不動聲色的探測,「只是你的頻率,比我低很多。」

兩人之間的空氣,似乎比投影牆外的那個虛假午後,更為寂靜。那種靜,不是隔閡,而是隱含著某種一觸即發的、預備的張力——像兩把已拉滿的弓,只等待一次意外的觸碰。

杏壽郎忽然俯身,將手伸向桌上那杯還冒著輕煙的茶。他的指尖,在離炭治郎不足半米的空中,極有分寸地停留了一瞬。

炭治郎沒有後退,反而微微抬起了下巴,讓兩人的視線在極近的距離內交錯。那一刻,彼此的呼吸,都隱約重疊。

「這種距離,你覺得呢?」杏壽郎的聲音低到幾乎要被溫熱的茶香所掩蓋。

炭治郎看著他,沒有急著回答。他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卻開始無意識地敲擊出一段節奏——那段節奏,與杏壽郎此刻的心跳幾乎完全同步,是共振時被身體強行記憶下來的、尚未消散的反應。

「我覺得——」他頓了頓,唇角微微上揚,形成一個坦然而不帶挑釁的弧度,「比剛才,舒服多了。」

「這裡的生活,適應得怎麼樣?」杏壽郎換了個話題,但眼神沒有離開炭治郎的臉。

「比想像中安靜。」炭治郎側過臉,看著天花板上那片模擬天窗的光源,「也比想像中……有人情味。」

「有人情味?」

「嗯。雖然有很多規矩,但總有人會對你笑,或者在你回來的時候,遞給你一杯溫的東西。」炭治郎低低地說著,眼尾的線條在柔和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柔軟,「至少,不會讓你覺得,自己只是一個編號。」

杏壽郎安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膝上輕敲——那是他深度思考時的小動作。

「你不是編號。」他低聲說,語氣是毋庸置疑的肯定,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又像是在對自己重複確認。

炭治郎轉頭,重新看向他。那目光裡,帶著一瞬間極為純粹的探詢與好奇,像是在努力看清,眼前這個強大而沉默的男人,為什麼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觀察窗後,義勇的手指僵硬地停在控制面板上,整個人像被那句「你不是編號」定格。

他眼前的終端屏幕上,同步指標仍在緩慢而執著地上升——93%、94%……那條平滑上揚的曲線,像是在無聲地嘲弄他引以為傲的自控力。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視線從冰冷的數據移回到那兩人的畫面上。

房間的光影正被投影牆上的虛擬午後染得愈發柔和。那兩人,像是被這片精心構建的虛構安寧所包裹,卻在無形之中,一步步逼近那條他最不願被觸碰的界線。儘管共振測試早已結束,但他們之間的「接觸模擬」數值仍在攀升。那不是劇烈的、荷爾蒙式的衝擊,而是一種更為可怕的、穩定而持續的靠近。

義勇握緊了手中的終端,冰冷的金屬邊緣幾乎要嵌進掌心。

這僅僅只是第一次對話,但他比誰都清楚——一個危險的、或許會讓他失去一切的進程,已經悄然啟動。


室內,杏壽郎毫不在意自己正被觀察,他甚至毫不避諱地拋出了那個極具個人色彩的問題:「見到我,你有什麼想法嗎?」

他端起那杯尚有餘溫的熱茶啜飲一口,眼神卻如鷹隼般,直勾勾地盯著對方的反應,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炭治郎聞言笑了,沒有直接回答,卻微微歪了頭,像是在用這個無聲的動作,替自己保留一點無傷大雅的神秘。

他們之間的物理距離,雖然仍維持在機構規範的安全間隔內,但那種精神層面上,「已經開始朝著彼此方向傾斜」的強烈磁場,連隔著厚重單向玻璃牆的義勇,都能清晰地察覺到。


會面室的計時器,在此刻發出一聲輕柔的提示音——初步配對交流的三十分鐘已到。

義勇深吸一口氣,按下了結束鍵。他那冷靜得不帶一絲波瀾的聲音,透過對話系統響起:「今天的會面先到這裡,之後會安排進一步的同步測試。」

杏壽郎聞聲站起身。在他轉身離開前,眼神依舊停留在炭治郎身上,多看了整整兩秒,才邁開腳步。

而炭治郎只是安靜地目送著他那寬闊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後,唇角那一點不易察覺的弧度,像是把什麼未盡的話語,輕輕地咽了回去。

義勇看著這一幕,心口那股熟悉的緊繃感,並沒有因為會面的結束而有絲毫鬆開,反而更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得更緊了一點。


走出模擬室時,走廊的燈光比室內要刺眼許多,炭治郎下意識地眯了眯眼。

那片柔和的木色與虛假的午後景象,仍像一道溫暖的殘影,固執地黏在他的視網膜深處——甚至,連對方伸手取茶時,那修長指尖所帶動的、微熱的空氣流動,似乎還殘留在鼻尖。

他向自己承認,那並非一次單純的「測試」。

在共振的時候,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煉獄杏壽郎的節奏——穩,卻不冷,像一座由最堅固的鋼索支撐的懸索橋,給人一種近乎絕對的安全感,讓人想就此踏上去。但他又很清楚,那條橋,並非專為他而造。

最令他在意的,不是同步值的高低,而是對方看向他時,那種「正在讀取他」的眼神。那目光裡沒有一絲一毫的防備,卻深邃到足以讓他懷疑,自己是否已被對方記錄下了每一個無意識的細節,每一個隱藏在心底深處的念頭。


與此同時,杏壽郎正走在返回休息艙的、燈光明亮的長廊上。他的步伐依舊沉穩,腦中卻正以軍事行動般的高度精確性,不斷回放著方才的每一個細節。

他回放著對方在共振時的生理反應——那呼吸配合得極快,幾乎沒有任何滯澀;心率雖有劇烈波動,卻始終維持在一條可控的基線之上,從未失控。那是自我調節能力極佳的頂級表現,也意味著對方擁有在極短時間內,完全適應陌生生理節奏的罕見天賦。

他又回放著那幾次對話間的沉默。那並非猶豫或膽怯,而是一種極具耐心的觀察——先看、再聽、最後才開口,像一名經驗豐富的棋手,在等待對手先露出底牌。這種姿態或許危險,卻也是他多年來,第一次遇到能在這種高壓測試中,與自己保持完全對等節奏的人。

而那句「比剛才舒服多了」,在他聽來,不只是巧妙的挑釁,更像是一種確認——確認他也願意,繼續留在這個剛剛建立的、獨屬於他們二人的頻率裡。


義勇仍獨自留在冰冷的控制室內。巨大的光屏上,還懸掛著那份完整的測試曲線——心率同步值最終停留在百分之九十四,腦波相容度高達百分之八十九,而在接觸模擬階段,雙方的荷爾蒙交互指數,穩定地維持在高於平均值兩倍的水平上。

從任何數據層面而言,這都是一場近乎完美的初次會面。

但問題,恰恰就出在這個「完美」上——初階測試的目標,是建立穩定的基礎相容性,而非如此迅速地、過早地觸及到情感觸發的臨界點。這份數據太過火熱,已經偏離了他預設的、可控的軌道。

他在給數據中心的官方紀錄中,用極其冷靜客觀的字句寫下:

「受試者 C(炭治郎)表現出極高的神經節律適應性,並能在同步過程中,始終保持精神層面的自我主導權。受試者 L(杏壽郎)在交流中,出現高頻率的非任務導向型專注行為,其情緒波動與 C 的言語反饋呈現強正相關,可能在初期形成非預期的深度情感鏈接。建議後續階段的監控等級提升,並嚴格限制雙方在任務外的單獨接觸時長。」

他的筆尖在「限制」那兩個字上,停頓了片刻。

最後,他加密了檔案,又在最底層加上了一行只有他自己權限可見的隱藏備註——

「如非必要,應盡一切手段,避免 L 與 C 建立超出任務範疇的『私人頻率』。」

合上終端時,室內的光線暗了下去。他的視線,恰好掠過監控畫面一角,捕捉到走廊盡頭那個正逐漸遠去的、炭治郎的背影。

在他那雙向來只有專業與冷靜的眼眸深處,隱約有一絲難以言明的、混雜著危機感與佔有慾的情緒,正悄然劃開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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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續上一篇,他連忙問道:那她現在在哪個房間? 她呢?現在應該在佐穿梅老師所在的房間裡。鷺肖楠明確的回道。 嚴言之看著那微微發光的水晶球,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看到的,但那已經不重要了,他現在只要去找佐穿梅老師就對了。 等等,鷺肖楠叫住正欲離開的嚴言之。 怎麼?想要現在就提出報酬的要求嗎?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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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續上一篇,他連忙問道:那她現在在哪個房間? 她呢?現在應該在佐穿梅老師所在的房間裡。鷺肖楠明確的回道。 嚴言之看著那微微發光的水晶球,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看到的,但那已經不重要了,他現在只要去找佐穿梅老師就對了。 等等,鷺肖楠叫住正欲離開的嚴言之。 怎麼?想要現在就提出報酬的要求嗎?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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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續上一篇,嚴言之聽到有點傻眼了,那這他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但他很快就調整好心情,心想:反正就是再接受一次挑戰,為了取得情報,這一點波折算得了什麼! 於是他轉向馬尾女說道:那妳的挑戰內容又是什麼?儘管來! 有膽識!雖然你是老師,但這個問問題的資格不是隨便就可以擁有的!馬尾女回道。她滿身是汗,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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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續上一篇,嚴言之聽到有點傻眼了,那這他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但他很快就調整好心情,心想:反正就是再接受一次挑戰,為了取得情報,這一點波折算得了什麼! 於是他轉向馬尾女說道:那妳的挑戰內容又是什麼?儘管來! 有膽識!雖然你是老師,但這個問問題的資格不是隨便就可以擁有的!馬尾女回道。她滿身是汗,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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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離生賀文,初次發表於hoyolab,2022/12/31 ◆ ◇ ◆ ◇ ◆ ◇   「帝君,你在這兒啊,讓我好找。」   男人聞聲轉頭,他笑了笑:「阿拂。」   依舊是那個熟悉的身影,寬肩挺背,如老松一般堅毅安穩,既融於世,又孤於世。   今天,是鍾離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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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離生賀文,初次發表於hoyolab,2022/12/31 ◆ ◇ ◆ ◇ ◆ ◇   「帝君,你在這兒啊,讓我好找。」   男人聞聲轉頭,他笑了笑:「阿拂。」   依舊是那個熟悉的身影,寬肩挺背,如老松一般堅毅安穩,既融於世,又孤於世。   今天,是鍾離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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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二天,周日。說不得和平常一樣時間起床,他不出門上班,卻另有任務要完成——把自己收拾得衣冠楚楚,頭髮上蠟,皮鞋上油,西褲筆挺,深色襯衫顯瘦。 他對著鏡子發呆,不知道何種心情才合適。因為——他又要去相親了。   他一百零一次地看了看這次小姨媽給的相親對象的照片,是個22歲馬上大學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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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二天,周日。說不得和平常一樣時間起床,他不出門上班,卻另有任務要完成——把自己收拾得衣冠楚楚,頭髮上蠟,皮鞋上油,西褲筆挺,深色襯衫顯瘦。 他對著鏡子發呆,不知道何種心情才合適。因為——他又要去相親了。   他一百零一次地看了看這次小姨媽給的相親對象的照片,是個22歲馬上大學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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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中午吃啥水果啊?」他在茶水間遇到她。 「鳳梨,還不錯。」她笑著回他。 「鳳梨啊,我也喜歡吃。換妳,我忙去。」他倒完水,沒多作交談,就回座位去了。 「謝謝。」 看著眼前的電腦螢幕,他想著……陳玄風今晚不在啊……看來會玩很晚,得帶上“公事包”了,不然,大概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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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中午吃啥水果啊?」他在茶水間遇到她。 「鳳梨,還不錯。」她笑著回他。 「鳳梨啊,我也喜歡吃。換妳,我忙去。」他倒完水,沒多作交談,就回座位去了。 「謝謝。」 看著眼前的電腦螢幕,他想著……陳玄風今晚不在啊……看來會玩很晚,得帶上“公事包”了,不然,大概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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