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自己只是去完成一份作業。
但那個午後,我看見一個時代仍在發光。

進去不到十秒,我就聞到煙味。
那味道濃得幾乎要黏在皮膚上, 我差點吐出來。 但還是坐下—— 因為要做專題。
燈閃爍著藍色的光,有些昏暗,像長久沒有清醒的午後。 舞台轉得很慢,麥克風傳出一點電流的雜音。 歌聲一首接著一首, 混著香水、酒氣和煙味,在空氣裡盤旋。 掌聲零散, 台下坐的幾乎都是我們三倍年紀的人。 他們安靜地看著台上, 像在守著一段只屬於他們的回憶。
雅喬姐在舞台上是閃亮的,在對話裡卻柔和、真誠。 我問她最喜歡唱哪首歌, 她想了想,笑著說:「都可以呀,你們點就好。」 另一位歌手想了很久也答不出來, 只說:「有回憶的歌都是哀傷的。」 我那時忽然想到那些閃亮的明星—— 人們喜歡他們,因為他們有自我,有光; 但眼前這些歌手卻把光給了別人, 自己反而被藏在舞台的角落裡。
雅喬姐談起那些戰後從上海逃難來台的人。「有人昨天還在家吃飯,隔天就得上船, 到了這裡,也回不去了。」
那正是在1949年,一批批士兵孤身來到台灣的時代。 他們沒有家人,沒有歸途, 過年過節也都在這樣的地方度過。 紅包場於是成了他們僅存的熱鬧—— 有人唱歌,有人聽歌, 時間在這裡慢慢繞圈。
她停了一下,才接著說自己的事。我問她,如果人生能重來, 會做什麼不一樣的選擇? 她笑著說:「不要當歌手吧。 這裡的客人都是老一輩的,不會是我的對象。 也許不唱歌,我會有家庭,有孩子。」 她笑得溫柔,那笑容裡沒有遺憾, 只有一種平靜。
我看見他們不停地笑、寒暄、點頭,像是一場沒有結束的表演。 我想,也許那就是為了生存吧, 但我其實不確定。 或許對他們來說,這樣的生活早就成了一種節奏, 唱歌,是活著的方式。
我仍然討厭這裡,那混著煙味、香水味、人情事故味的空氣, 讓人連呼吸都覺得沉重。 回家後我立刻洗澡,把衣服也趕快拿去洗。 水一沖下來,味道散了, 但心裡那股複雜與糾結,卻還留著。
我想念天國——那乾乾淨淨、單純的模樣。 只是這一遭, 讓我看見世界不同的樣子。
那個午後屬於一個正在消逝的時代。我只是路過, 卻看見一種曾被歌聲撐起的生活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