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序幕:懸崖邊的抉擇
炎熱的午後,暑氣蒸騰如幻象,將鐵軌曬得扭曲。一位名叫阿焦的年輕人,發現自己被囚禁在一座孤絕的鐵軌切換塔樓上。他的心神並非跳動,而是已然碎裂,如萬鼓齊鳴,在他的靈魂深處掀起一場喧囂的風暴。汗水,是他內心恐懼的潮汐,浸透了衣衫。
遠方,一輛失控的電車如同一頭鋼鐵巨獸,挾著雷霆之怒呼嘯而來。那金屬摩擦的尖嘯,不是一種聲音,而是現實本身被撕裂的哀嚎,劃破了夏日的沉寂。在它前方的軌道上,五位工人專注地勞作著,對那即將吞噬他們的死亡,渾然不覺。
阿焦的目光,被那根冰冷沉重的控制桿死死地吸住。只要拉動它,電車便會轉向另一條支線。然而,在那條支線上,同樣有一位孤獨的工人,正低頭檢修著軌道。
一個殘酷的抉擇,如深淵般在他面前裂開:
- 什麼都不做,任由五個生命在瞬間化為泡影。
- 拉動拉桿,親手將另一個無辜的靈魂推入死亡的深淵。
巨大的恐懼與責任感,化作兩隻無形的巨手,撕扯著阿焦的意識。他的世界被壓縮到極致,眼中只剩下那根充滿詛咒的「拉桿」,並將其視為此刻天地間唯一的行動可能。他感覺自己不似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更像是一個被拋入倫理絕境的孤魂,一個被「拉桿者範式」所俘獲的囚徒,被迫在兩種暴力之間,進行著一場瘋狂的算計。

2. 相遇:軌道旁的寧靜
就在阿焦的心神即將被風暴撕碎之際,他注意到塔樓下方,靠近軌道的地方,有一位老者。老者的名字叫常善。
與塔樓上驚慌失措的阿焦相比,常善的姿態寧靜得宛如一潭止水。他沒有望向遠方那輛呼嘯而來的電車,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周遭的危機。他的手中拿著一塊潔白的布,正以一種近乎神聖的專注,極富耐心地、極其緩慢地擦拭著一段看似無關緊要的鐵軌,彷彿那不是一段凡鐵,而是一件能映照宇宙本性的藝術品。
他的平靜,與周遭那千鈞一髮的危機,形成了一種令人費解的、深刻的對比。
3. 對話一:關於「責任」的叩問
「老先生!」阿焦從塔樓上對下大喊,聲音因絕望而顫抖,「您沒看見嗎?災難就要發生了!快幫我決定,我到底該不該拉動這根桿子!」
常善緩緩地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目光清澈而慈悲,彷彿能穿透阿焦內心的風暴。他沒有直接回答阿焦的問題,而是向上游,向更遠的地方,向那孕育了這場災難的根源,提出了一連串溫和卻深刻的叩問。
「年輕人,在問你該不該拉動那根桿子之前,能否先告訴我,是誰的失職,才讓一輛電車的制動系統如此脆弱?是誰的冷漠,才讓工人們在毫無防護的軌道上勞作?又是誰的短視,才建造出這樣一個,會將任何一個善良的靈魂,推入如此恐怖抉擇的系統呢?這整個世界,這具名為『眾生』的身體,又是患了怎樣一場關於『分離』的迷夢,才讓自己陷入如此的撕裂?」
常善的話語如晨鐘,並未敲響答案,卻震碎了阿焦心中那座名為「抉擇」的牢籠。他第一次看見,牢籠之外,還有更廣闊的天地。
4. 對話二:關於「生命」的譬喻
阿焦被問得啞口無言,但那心中的萬鼓又再次擂響。「可是……可是現在沒時間思考這些了!」他反駁道,「眼前的問題是『一條命』與『五條命』的算計!難道五不比一大嗎?」
常善放下手中的布,對著自己的雙手,講了一個譬喻。
「年輕人,你看,我有左手和右手。如果有一天,我的右手面臨被斬斷的危險,而唯一的拯救方法,就是用右手拿起刀,砍斷我的左手。這是一筆划算的交易嗎?」
他溫和地望著阿焦,繼續說道:「軌道上的那一個人與那五個人,並非可以相互抵銷的數字。他們就像我的左手與右手,是同一個生命共同體不可分割的部分。任何基於『分離』這一幻覺,而主動犧牲一部分以保全另一部分的行為,都是一種深刻的自我殘害。你又如何忍心,讓這個世界對它自己,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呢?」
那身體自我殘害的景象,在阿焦心中迴響。那「一與五」的冰冷算計,第一次讓他感覺不似一種解方,反倒像一場高燒中的囈語。
5. 對話三:關於「行動」的智慧
「我明白了……」阿焦喃喃自語,但他依然困惑,「可是,我們總得做點什麼吧?您只是在那裡擦拭鐵軌,這又有什麼用呢?」
常善微笑了,他指著自己腳下那段被擦拭得光潔如鏡的鐵軌,解釋了他的工作。
「年輕人,你的眼中只有那根處理『末端危機』的拉桿,而我的工作,是從『根本』上防止危機的發生。」
他用一個比喻,總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行動智慧:
- 暴力的干預:將你拉動拉桿的行為,比作在洪水中「築起一道高壩」。你試圖用一個強制性的、巨大的行動去對抗一個早已崩壞的系統。這種『大壩思維』,看似果決,實則是分裂之心的產物,它只能在兩種暴力之間做出選擇,並將在別處引發新的危機。
- 慈悲的疏導:而我日復一日地擦拭、檢修、維護這段鐵軌,則好比在源頭「開鑿無數渠道」。我的目標是順應事物自然的規律,從根本上、非暴力地疏解與轉化危機。這種『渠道思維』,是視萬物為一體之心的展現,其目的正是為了讓那種殘酷的二元抉擇,從一開始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6. 頓悟:放下的拉桿,拾起的工具
電車的轟鳴聲,彷彿不再是從外部傳來,而是漸漸融入了阿焦自身的呼吸,由遠及近,復又由近及遠,終至平息。他內心那喧囂的、撕裂般的爭吵,也隨之煙消雲散,化為一片廣闊的寧靜。
他第一次將目光從那根充滿詛咒的「拉桿」上移開。那不僅僅是一次視線的轉移,而是一場內在世界的革命。他真正看見了整個脆弱不堪、鏽跡斑斑的「軌道系統」,並且,他感覺到那些鏽蝕,就如同發生在自己的骨骼之上。那份系統的破碎,就是他自身的破碎。
在這一刻的澄明中,沒有思維,沒有抉擇,亦沒有「明白」。拉桿的幻象消失了。扮演那個做出悲劇性抉擇的孤獨英雄的慾望,也消失了。
真正的倫理智慧,不在於危機降臨時的暴力干預,而在於日常生活中,那謙卑地、耐心地、慈悲地修復與建設。
阿焦沒有拉動拉桿。他轉過身,走下了那座象徵著孤立與絕望的塔樓。他的腳步沒有一絲猶豫,彷彿不是出於意志,而是被一股溫和的力量所牽引。他來到常善的身邊,從工具袋裡拿起另一塊潔白的布,默默地蹲下身,開始專注地擦拭他面前的那段鐵軌。
7. 結語:從拉桿者到修軌人
拉桿,許諾的是一瞬之間定奪生死的權力;而那塊布,給予的卻是一條持續一生的修行之路。前者是英雄的雷霆一擊,後者是大地沉默而堅實的勞作。
我們神聖的任務,並非去解答那個充滿暴力的難題,而是要完成一場深刻的轉化:從一個在系統末端被迫做出反應的、孤立的「拉桿者」,轉變為一個在系統源頭主動建設、慈悲的「修軌人」。這份工作緩慢、複雜且不具戲劇性,但這,才是建設人間淨土的真實道路。
萬分感恩,南無阿彌陀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