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傳說只是一項代稱,主要講述天界人下凡,因貪戀凡間湖水的清澈舒適,脫除神服沐浴,最後被凡人奪去神服而未能歸返天界的傳說。
此類傳說的興起,實是反應當時社會政治腐敗,人民恐懼未來的寫照,故奪取象徵比人間政府更高位階的神權世界之事物,以滿足人民能翻身的想像:通常搶偷羽衣的凡人,反過來威脅天界人,獲取超乎自己能力可到達的報酬。
水晶鱗片是否噬頭女的羽衣,被誰拔掉後,逼她留陸地而無法回水中?誰大本事,能拔她的毛?
我心中暗罵,一定是在民宿偷襲我的少女神!她避開禽滑的護衛,讓我無所察覺,丟織布梭子傷我,能耐大了去,拔幾片噬頭女的鱗片當衣服亮片,輕而易舉。
「兩年前我上班遲到,在飯店外和她擦身而過,是第二次,也驚訝噬頭女居然會跑到人群密集地方。妖怪到人類世界非常危險,她卻一再出現,本來不知道原因,聽到符鳳銜的話,才理解他們尋找彼此。」司庭蒔說。
天下萬物間的因果網絡縝密,就算一粒米產生,也費盡辛苦和周折,藏於黑暗中的、遠比攤在光明下的多;又好比蝴蝶效應,蝴蝶A地拍翅,B地颳颶風。不清楚噬頭女是山妖抑或水妖的差別在哪,但絕對令此案生成某種結果。
「小淳。」禽滑叫喚我。
我回神,發現周圍已開始攏霧,忙說:
「妳快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躲。」
劇院前片商打廣告所製作的電影角色巨大模型,我和禽滑攀爬躲入,屏蔽良好。
時間分秒流逝,遊樂區域所有戶外的感應式燈光逐漸熄滅,霧愈晚愈濃,夜晚寒氣凝結為薄露,附著於我們肌膚上,冰涼沁心。禽滑按了按我手臂示意,我點頭回應,沒錯,山霧混合淡淡的妖氣和血腥味,噬頭女的確靠近這片區域了。
我仰頭觀月。圓月皎潔麗潤,黑天裡雲片、雲絲僅彰其狀,映襯更勾勒出月之輪廓美。月,山霧內的唯一燈盞。
眺不清楚霧裡動靜,我們屏氣、不發一語,我反握禽滑手,寫了個「岩」字,孟勝曾提醒我們「高岩處」,禽滑輕指距離我們大約六百米遠的岩塊,果有一模糊影子,由影子頂端、也就頭部部分特別碩大,一眼可判斷是噬頭女。我特別專注盯她的手臂,即使隔百米距離,透月光反射,依稀光點熠熠。
月光下噬頭女跳姿奇異,豹馳結合猿縱、捷速來到距我們三百米處,她停住了。
不好,我們聞得到她的味道,她當然也聞得到我的。
噬頭女倏地轉身跳離,我急叫:
「別跑!」
自忖三百米差距,我腳程追得上,迅躍而出、直奔西南方,只聽得禽滑身後大喊:
「小心!」
我靈足輕沾樹梢岩壁,盡使全力追她,未料此岩林地勢、植類遠比我想得複雜,起伏跌宕甚大,又不熟悉環境,和噬頭女距離逐漸拉遠。
「窮寇莫追」說得貼切,我忽略地貌上的天然陷阱,被一道尖銳枝葉交錯組成的籬笆絆跤,禽滑已抵我身邊,扶拉:
「不行,這樣下去我們會再追丟。」
我心底躥升智慧巫女的一句話:「噬頭女見到天雪罟,必會現身。」
「好,試試吧,托我上最高的那棵樹。」
禽滑雙掌重疊,我扶他肩膀做撐竿跳,單足正落他掌中,援力施力,他騰飛我上附近最高的一棵樹,中途,我向噬頭女吹哨,左手順勢高拋柳筒,咻地一聲,筒內噴張蜘蛛天雪罟。
晶白軟網閃耀金光,與月輝爭姝,舞啟半空,仙女羽衣不過如是。
我仰頭看,禽滑仰頭看,噬頭女也仰頭看──猙獰變柔和,噬頭女陷入回憶神情?她瘋狂轉身向我──事實向蜘蛛天雪罟撲來。
「下平地。」禽滑喊。
我左中指勾牢天雪罟,幾步鴻飛鶻跳,和禽滑猶若兩頭猛鷲,拖曳天雪罟尾翼,憑虛御風,落於森林平地,月夜下形象可謂美輪美奐。天雪罟雖拖曳極長,儼然有生命般,竟避繁枒簇葉,不觸碰到任何物體。
噬頭女高速追至我們跟前,她獨賸灰森森的右眼,緊盯蜘蛛天雪罟不放。我挑釁地甩動天雪罟,她則低吼著聲,禽滑說:
「我偷繞至她身後,想辦法扣住她雙腕,你再撒網捉人。」
「好,不知何故,她對蜘蛛天雪罟很感興趣,我引她注意,你截她後路。」我回應。
我倆默契十足,禽滑彈指間施術隱身,噬頭女縮了下,發現禽滑消失,她渾身青白肌肉都繃緊,兇咧闊嘴銳齒,提高警惕、提防。
我存心一試千煞黑娜咒威力,直接殺將鉅子令和天雪罟兩軟兵器,一招「眾翟戰敵」連使數次,威力奇大、進可攻退可守,兩件軟兵器攻勢綿延不絕,此招成敗與否,全憑武術者的體魄強度和反應能力:即使是重複性動作,也區分快打慢打之別、前後左右攻邊之距,以及閃躲對手攻擊反應。
我眼裡,噬頭女動作變慢了,她全副心意奪取蜘蛛天雪罟,我完全可預測她攻勢,只是她氣力強韌,不想讓她拉扯住鉅子令和天雪罟,是以我出招不溫不火、不停繞圈,周旋得久,噬頭女早失去耐性。我注意禽滑已達她後方,豈料些微分神,忽略噬頭女改變攻擊目標,往我撕來!

爪子一觸身,啪嘶幾聲,噬頭女撕碎我上衣,我全身咒紋黑亮得光彩奪目、精細華美,錯覺紋路更繁複了。
「完了,我唯一的T恤。」我不禁叫。
「你那件T恤已經臭三天,也該換啦。」禽滑顯身,笑道。
我往後一躍,順腳踢開噬頭女的爪攻,認真說:
「放屁,男人的內褲就是第一天穿正面,第二天反穿,第三天擺窗戶吹風,然後第四天週而復始、高密度循環,T恤同理可證。」
噬頭女循聲旋身,伸長兩爪捷抓禽滑臉面,禽滑硬碰硬反扣噬頭女雙腕,再一個騰空大前翻,雙腿跪壓噬頭女肩上,使勁下墜,喊道:
「著!還不擒下妳!」
噬頭女驚慌掙扎,怪力扭動身軀,卻再也甩不開禽滑。
俄頃山霧大量湧現,禽滑冷笑:
「霧遁?想得美。」
我鉅子令先鎖緊噬頭女右腕,和禽滑配合無間,他放手後縱,我凌空側翻,扯鉅子令再鎖她左腕,綁實雙手,拋罟,裹緊噬頭女全身。
噬頭女一秒倒地。
倏忽,霧散。
「噬頭女的真身原來是那個!」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烟。」我唸了詩句。
禽滑落地,盯著被蜘蛛天雪罟化解力量的噬頭女,我對噬頭女再次大喊: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烟。」
她滴下一顆淚。
一顆掉於地前,就化為珍珠的淚。
「原來是⋯⋯南海鮫人⋯⋯。」禽滑嘆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