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麼去形容《南方時光》?他就像是被咖啡店老闆不經意地從舊書店買來,被安放在咖啡店角落的一本散文集,只待有緣人翻閱。散文中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唯有惆悵與惶恐失意寫滿書頁,迴盪整個青春。
《南方時光》重現1996年的台灣縮影,以台海危機、初次民選總統作為背景,聚焦在15歲青少年薛柏洲的身上。彼時,正值青春期的他,對自己的未來感到一片茫然——也因此,整部電影中觀眾近乎看不清演員面容,彷彿這僅僅只是對遙遠青春記憶中的一部分——抽菸、翹課成了薛柏洲對威權世界的反抗。
然而少年又像是狹在灰色地帶的孩子,不夠壞也不夠乖巧。面對母親的親切關懷,懂得隱藏自己的叛逆,面對父親的嚴厲管教,披著一身尖銳的刺與之反抗。逃家,隱喻著青少年尋不到歸處的茫然無助。
畫面一轉,再將視角著眼在父親「明仔」身上。
成年世界的茫然與青少年不同,少年尋找自己,而成年人呢?面對經濟起飛的「台灣錢淹腳目」之後的轉型期,又如何在政治危機下博得一線生機。白天是西裝筆挺的成年人,面對毫無頭緒的生意,晚上回到家,轉身成為父親又得面對叛逆的孩子,兩面夾擊之下,抽菸——再次成為一道宣洩的出口。電影中多次拍攝抽菸的畫面,若只是為了畫面唯美,似乎是非必要的。然而,煙草葉中的尼古丁足以短暫麻痺思緒,那它便被賦予了微小的意義,讓人暫時從煩亂的世界抽離的意義。
如前言,於少年而言,抽菸是對威權的反抗,而執煙之手亦表達了:想要自己掌握未來的暗示。意即,當母親走進薛柏洲的房間,喊著:「不要把房間鎖上」與深夜時低聲詢問是不是偷抽煙、全身上下都是煙味時,傳遞出母親對兒子的無力掌控——與之對照的便是薛柏洲的弟弟,小斌。母親口中的每一次:「來吃飯了」,除了體現家庭溫馨以外,更多的是隱含母親藉由吃飯來了解(掌握)孩子的動向,以確保自己在家中的定位。
再將視角切進薛柏洲的朋友關係,除了同班同學、暗戀的女生以外,還有另外一群不良少年。對青少年而言,當他們從家庭「走出去」面對形形色色的人時,尋求認同成為成長路程中最大的需求。面對遊走在法律邊緣的青年們,薛柏洲彷彿找到了歸屬,然而當他們打算要去打架時,薛柏洲卻又冷眼旁觀。冷眼旁觀意味著一條明確的道德規範的繩索,就像是初長成的雛鳥不斷試探自己的内心界線,爾後的漸行漸遠成了必然性。
《南方時光》電影呈現朦朧樣貌,訴說著這一切都源於遙遠的青春記憶。唯二的畫面是清晰的,其一是送別朋友去當兵,二是結尾時與父親的和解。送別朋友那段,讓薛柏洲看見了「成長」的樣貌,而後者則是在家庭中找到了歸屬——原來父親是愛我的,而他用行動證明了這件事。結尾時,當父親輕鬆地問他,「還要不要抽煙」又將故事拉回前言,從此抽煙於少年而言不再是必要的宣洩的出口。
若作為一本散文,《南方時光》無疑是成功的。
然而作為一部電影,其故事性依然有進步的空間。電影節奏緩慢可以解釋為對漫長青春的基調,卻仍不能為冗長開脫。人物故事塑造片面,其一,薛柏洲對繪圖的熱愛並未被鋪成、合夥人小林的死過於突兀,成為一部電影被割裂的存在——即使他意味著明仔對於成年世界的割裂,依然讓人感到不解。
其二,場景的塑造不夠生活感,能理解導演對美學的要求,然而既然是講述過往時代的散文電影,「生活感」才足以引發觀眾共鳴,比如辦公室上的日光燈並非燈管,又或者是薛柏洲的家太素淨,凌亂得像是被刻意安排好的。(浴室流理台上的牙膏,擺放位置太整齊)其三,電影畫面重複性高,譬如前言提到的抽煙、吃飯,即使將它們賦予意義,讓人難掩「混時間」的猜測,刻意被營造的生活,假使將其視為家庭情感樞紐依然繁冗。
最後,身為生長在台灣的台灣囡仔,除了記憶中令人感到疏離的台北以外,如今多了一部詮釋南方孩子的作品,從熱烈的陽光中掙扎生長的少年,今天已然成為默默耕耘的芸芸眾生。你我都為生活忙碌,緊緊抓著漫長青春的尾巴不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