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們在繪本、電影或影集中常看到馬戲團場景:聚光燈灑下,訓獸師揮著鞭子,獅子穿越火圈,大象隨節奏踏步,熊則踮腳搖晃地跳舞。我們看得目不轉睛,以為牠們真的會跳舞。
那時我們以為,牠們好厲害呀,真的會跳舞。直到長大,才慢慢明白:那些動作,是一種被反覆刻進骨子裡的習慣。那些笑容背後,也可能有看不見的鎖鍊。
直到有一天,在一次閱讀中,我在書頁間停下來,久久無法移開視線:一頭從出生就被訓練要為人類表演的熊,當牠被救援之後,在保育園區裡,見到人類時、無須命令,仍立起雙腳表演。牠早已自由,然而,那些訓練的動作,彷彿早已刻進牠的骨子裡,即使沒有人命令,身體也不會忘記。那頭熊,讓我想起我們自己。
有一代人,從小被教導要守規矩、要聽話、要安穩過日子。後來世界忽然改變,選擇變多了,命令與掌聲卻同時消失。我們拿回了自己人生的方向盤,卻發現自由比想像中複雜。
我曾離開穩定的生活,也曾背起行囊負笈求學、工作,搬到陌生的城市居住。每一次轉身,都是一次小小的自由練習。有時充滿希望,有時也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沒有人再告訴我們該怎麼走,每一步都得自己負責。隨著人生歷練加深、走得更遠,能掌握的自由也逐漸擴大。
我才慢慢明白,自由,不只是打開籠子,而是當你真正獲得自由,轉身離開後,要怎麼活。

展覽空間中,那條分節的蛇靜靜盤踞在紅色舞台上,像一場結束的表演,亦像尚未終止的記憶。(攝於北美館)
被救贖後的熊在保育園區的邊界徘徊,那裡沒有柵欄,也沒有命令,但牠們習慣有人安排、有食物、有節奏,很少真正走進森林深處。那個界線不是鐵欄做的,而是習慣的形狀。
我們也是。有些人明明擁有選擇,卻仍停在原地;有些人走出去,又被現實撞回熟悉的地方;也有人反覆進出,在安全與自由之間拉扯,像測試某種隱形的邊界。
自由是機會,也是一種功課。沒有人能一次學會。我慶幸我們走得慢,但穩。一點一滴跌跌撞撞,也比一夜之間被推進未知要好得多。那樣的自由,不完美,但足夠真實。因為它不是從天而降,而是我們在一寸一寸的步伐中學會的。

鍊簾背後的觀者身影被切割為透明與不透明的層層片段,像一道無形邊界,也像自由前的徘徊。(攝於北美館)
熊,最後沒有再跳舞,也不再等待掌聲。牠靜靜地走進屬於牠自己的森林,像一個真正屬於自由的靈魂。
我想,我們也是如此。在一次次選擇與跌倒中,慢慢學著,不為誰表演,也不再等待掌聲,只是一步步,走向那個不再為誰表演的自己。
後記:這篇文章完成於我閱讀林蔚昀翻譯的《跳舞的熊》(維特多・沙博爾夫斯基著)後的幾個月內,其間反覆修改數次。每一次重讀這本書,我都能從不同的角度,找到自己當時所需要的解讀。

《跳舞的熊》書封,維特多・沙博爾夫斯基著,林蔚昀譯(衛城出版)

書中段落提及保加利亞的跳舞熊被救援後的生活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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