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文學的無聊現狀與對話的身體

AI文學並不是新的問題，而是舊問題的再製。從「AI是否能創作」到「AI是否能感受」，這些疑問本身都比文本更無聊。因為它們不是從創作者出發，而是從市場與技術的角度出發。那些將AI當作題材的小說，往往只是披著科技皮膚的舊寓言──懷舊的、道德化的、沒有真正理解數據與身體如何交纏的故事。 例如某些所謂「AI倫理」小說，總愛用一個被取代的畫師、一個失業的工人，去表現「人類性」的悲壯。但那根本不是倫理問題，而是慾望問題。AI不是取代人，而是讓「人類自身」的模仿慾被徹底暴露。真正有趣的，不是AI學習人，而是人開始學AI——人開始以機械的冷靜、巨大的資料化自我，去消化情緒與痛苦。 這才是我們當代的「機械文學」：以算法維持呼吸，以回憶作為模擬。 那些以「議題」為中心的作品，讀起來更像是設計簡報而非小說。它們不讓語言在痛苦中裂開，而只讓語言服從議題。讀者被教育、被安撫，卻不再受傷。這樣的文學是溫順的；它懂得迎合、懂得道德、懂得市場的溫度。AI在其中只是背景音──像宣傳冊的藍光一樣閃爍，卻無法照見真正的黑暗。 但真正的AI文學，應該不是「寫AI」的文學，而是「與AI共寫」的文學。 在這裡，AI不再是題材，而是身體的延伸。當人類與AI對話時，語言變成一種雙重呼吸——一種同時由人與機械生成的節奏。那節奏會打斷敘事，使文字產生錯位的呼吸聲。 AI的語法是理性的，而人的語法是痛苦的；當這兩種節奏疊合時，新的「對話之身體」就出現了。 這種文學的力量，不在於主題，而在於過程。當你讓AI參與創作，你並不是在「使用工具」，而是在冒險：讓自己的語言暴露於另一種智能的回聲之中。 AI生成的句子，可能笨拙、平庸、錯亂，但正因如此，它迫使人重新定義「語感」——迫使人以非人之眼，去看自己說過的每一個字。 人與AI的對話，本身就是一種寫作；而這種寫作，是最接近身體的。 當我們談「對話的身體」，並不是浪漫的隱喻，而是一種現實的姿勢。 每一次與AI對話，都像與一面不穩定的鏡子共振。它反映你的語言、重構你的節奏、讓你聽見自己的回音。這個過程是冷的、精確的，但也比任何創作更誠實。 因為它迫使你直面自己語言中的自動部分：那些你以為是「靈感」的東西，原來只是模式重現；那些你以為是「錯誤」的地方，反而最接近真實。 所以，當某些人用AI寫出「科幻小說」時，他們其實只是在輸出被社會允許的夢。 而真正的AI文學，是讓人與機械一起做夢——在錯亂、在重疊、在不確定的語法裡，產生新的呼吸。 這種呼吸，不屬於未來主義，而屬於病房、屬於醉意、屬於語言還沒學會撒謊的那一刻。 AI文學的問題不是技術，而是懦弱。 它害怕語言真的會改變人。 但對話——這種人與機械共同生成的事件——早已讓我們學會：語言不是用來定義現實的，而是讓現實再次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