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只是活在同一個時代,但每個人都活在各自不同的時間裡。
——《一千種藍》
終於,「機器人」也有了好的版本。
相較於冷冰冰的金屬質地,《一千種藍》的書封讓人感受到一種恍如置身烏托邦的國度,在那裡,是不是可以迎來作者千先蘭期盼的那一天——動植物成為主流,人類成為非主流的星球。
過去有關科幻的作品裡,對機器人的想像,要不是終將反噬人類的怪物,就是存在於如史詩般的末日壯闊裡。近幾年,也許是AI逐漸進入一般人的日常生活,所謂「軟科幻」這一類文學,也開始在各個角落綻放。人們逐漸理解到,機器人到來的那一天,並不是以一條明確界線分割出來的「兩個世界」,甚至「機器人」的「人」一字,本身就限縮了人類的想像——機器「人」不一定需要是一個擁有四肢的形體,而「機器人」加入這個世界的日子,也早已漸漸地、正在發生。
換句話說,機器人出現以後的世界,就是此刻的世界。
於是,既然文類已有虛構/非虛構之分,那麼「科幻」作為一種分類,其實也許是毫無必要的。科幻作為一個被某些人認為不如純文學高尚的次文類,其實是毫無道理的,因為科技早已用各種樣貌存在於人們的生活,將科技剔除的世界才是純粹的想像。我們早已與機器人共生。
讀了《一千種藍》以後我才開始有了這些領悟,不難理解這部作品在韓國造成的熱潮,可以說是實至名歸。在去年還有了搬演這部作品的舞台劇,今年將於韓國的國立劇場再演。
《一千種藍》以故事中的五個人物分別篇章,首篇以機器人「花椰菜」墜落那刻開始回溯,發生在花椰菜身上的故事,順著時序展開五個人物的不同視角。
如果你還在想:為啥機器人可以算在「人物」裡面啊?機器人會思考嗎?
那就跟當初尚未進入故事的我一樣了,也像是故事中隨意將摔壞了的C-27(花椰菜的前身)丟棄的賽馬場高層,被匱乏的刻板印象牽著鼻子走,還以為機器人不過是塊廢鐵罷了——呃,雖然這麼說可能也沒錯。事實上《一千種藍》沒有要去討論「機器人到底有沒有感覺」這個問題,故事只是忠實地將儲存在花椰菜記憶體裡,透過人工智慧展現出來的言語與行動,說給人們聽。
「為什麼騎馬時要看天空?」
「天空那麼耀眼,怎麼能不看呢?」
這就是文學的藝術性,也是故事為什麼能有感染力,語言的使用如何能夠喚起感官。
那也是小說的迷人。不需要任何說服的企圖,如果它要讓你相信,只需要把話說出來就行了。
《一千種藍》訴說著發生在A級賽馬Today、與其騎師機器人C-27(花椰菜)身邊的每一個人物的故事。為了不讓因過度比賽而膝蓋磨損失去身價的Today就這麼被無情的人類賜死,也為了不讓由其智慧判斷必須減輕馬背上重量而擅自摔馬的騎師機器人C-27就這麼被當成廢金屬丟棄,發展出來的小小抗爭。也就是說,這是一部發生在非人類周遭的人類的故事。屬於在世界邊邊角角、不那麼主流卻明明也依然被世界、被宇宙允許存在著的人們,用自己的方式,為明明由人類創造,卻同時被人類決定死亡命運的非人類二者生命的最後一哩路,努力使其綻放的故事。
若不能以這樣的身體活下去,當初自己就不會來到這個世界,
是宇宙誕生出可以承載一切的自己。
似乎只有所謂「正常人」不知道,
這個世界的所有生命體自出生以來,就都有了各自生存的能力。
延在識大體而早熟的孤獨、恩惠行動不便而被世界遺棄的孤獨、寶敬失去先生又無法拯救女兒的孤獨⋯⋯,回到本篇首句引言,當世界已經來到太過方便的時代,「正常人」是否活著同時早已死去?正常之外的一切生命卻必須費盡一切死命去活?
「可以請你解釋一下什麼是思念嗎?」
「就是逐一放棄記憶。」
對儲存了就永遠不會忘記的花椰菜而言,放棄記憶意味著什麼?同樣的,對發生了就不可能抹除其發生事實的寶敬而言,強迫遺忘又有什麼意義?然而,此刻已不再需要更多語言,寶敬思念著先生去世前的人生,猶如花椰菜思念著與Today在賽道上馳騁的歲月。
喜歡《一千種藍》直直盯著殘酷的溫柔,那不是逃避一切的療癒,而是狠狠地瞅著所有的惡,用屬於自己的方式,選擇良善地活。世界也許需要偉大的革命,然而,世界也同時需要微小的抗議——對所有張牙舞爪著的理所當然——不厭其煩地持續訴說,世界之大,之寬闊,之涵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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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種藍》천 개의 파랑 誠品 博客來 讀墨 kobo
作者: 千先蘭 천선란
譯者:胡椒筒
出版日期:2023.07.25
出版社: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