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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影印店有兩種:一種是店裡擺了好幾台可以自行操作的影印機,可能只有一兩個店員顧店,要影印就走進去放文件到機器上,投錢或刷載具,一切自己來,沒人會跟你多說一句話,除非出問題才找店員處理;另一種是我熟悉的影印店,裡面有如小山般堆積的各種紙和文件,一堆忙碌閃光的影印機,通常老闆就在店裡,看到我就知道我又要來印書。
我有時候放下書就走,有時候多點閒暇,會探頭看看老闆正在印什麼,然後閒聊兩句,像是「這個奇門遁甲的講義也太酷了吧!」「對啊~那是一個退休老師送來的,他說他們班一夥人正在學呢」,或者「這做得不錯啊表格挺精緻」「那是有個小妹妹前天來說要印送審資料,快到申請學校的截止期限了~可真是超趕的哪,十萬火急!」
老闆從來沒有說出口,但我們都知道每一份急件,就是一段人生。影印店能幫的,也就是把客人的文件妥善都準備好,交件時如同看著旅人帶上通關裝備,邁步朝下一座修羅場前去。
在夏末的一個午後,我輕輕推開了影印店的門。這一次,輪到我了。
「老闆,我要來印我的論文,我畢業了。」
老闆正在弄他手上的工作,頭也沒抬,「規格你知道,要幾本,什麼時候來拿,自己寫,紙在桌上。」
沒有寒暄、沒有客套,只有長久以來的熟悉。這樣的熟悉會隨著我離開學校而消失嗎?我邊思索著不確定的未來,邊寫好了確定的數量:要送給老師的,要給口試委員們的,要照規定給學校的,還有給國家圖書館的。
老闆忙完了,走過來看我的單,「這個顏色?你確定?有的系所會規定論文封面顏色,你要不要再問一下。」
「我確定。我問過系辦了,敝系沒有規定,有交論文就謝天謝地了,哈哈。」
「好,時間到你來拿。」
幾天之後,我拿到了我的畢業論文紙本:雪白封面,燙金的字。
這就是沒有參加畢業典禮的我最終為自己留下的百合 (沒有一束,只有一朵)。對於儀式的長久執著,最終化為一枚我親手留下的座標,錨定於此;對我而言,這不僅是為了走完離校程序的制式裝備,在我踏出校門之後,無論我遊蕩到何方,這朵無人看見的小白花將會繼續綻放在如山的書谷中,擁有比我更長的學術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