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代理
變化不是立即發生的。
第七章之後，世界沒有再出現延遲。
號誌穩定，流程順暢，所有確認都在預期時間內完成。
從結果來看，系統已經完成修正。
而真正的調整，藏在那些不再被提及的細節裡。
黃政德是在第三天注意到的。
不是因為新的通知，
也不是因為有人來找他。
只是有些事情，開始不再需要他出現。
原本需要人工確認的流程，被轉交給「預判模組」。
原本需要人工覆核的報表，直接標示為「低風險」。
他在公司內部系統裡，看到一個新的分類欄位。
名稱簡短：
「代理決策（暫行）」
說明文字只有一行：
用於處理無法即時取得人類回應之情境。
他盯著那行字看了一會兒。
不是因為陌生，
而是因為那個描述， 精準地避開了「判斷」這個詞。
上午的會議裡，
這個欄位被當成既定事實。
沒有人介紹它從哪裡來，
也沒有人討論是否需要。
投影畫面上，
代理模組被畫成一個中繼節點， 接在原本屬於人的位置上。
「這樣可以避免不必要的停滯。」主持人說。
語氣輕鬆，像是在解決一個早就該解決的問題。
有人問：「如果代理判斷錯了呢？」
主持人沒有立刻回答。
「錯誤率在可接受範圍內。」他說，
「而且它不會猶豫。」
這句話說得很自然。
像是在讚美效率，
而不是取代。
中午，張福生傳來訊息。
沒有內容，
只有一個地點。
他們在一家離公司不遠的小餐館見面。
午餐時間，人聲嘈雜。
張福生坐在角落的位置，
桌上只有一杯水。
「你看到新的分類了嗎？」他問。
黃政德點頭。
「他們沒有問你意見。」張福生說。
這不是抱怨，
只是確認。
「那個代理，」他接著說，
「不是為了模仿你。」
黃政德抬起頭。
「它是為了避免你。」張福生補充。
這句話說得很輕，
卻沒有修辭。
「世界不喜歡等待。」張福生說，
「尤其是不知道在等什麼的時候。」
黃政德沒有反駁。
因為這並不是一個需要反駁的描述。
下午，他收到一封測試邀請。
不是正式通知，
而是內部測試連結。
內容簡短：
我們正在驗證代理模組的反應邏輯。
系統將提供數個情境，
請你選擇「你會如何回應」。
回應不會被記錄為指令，
僅作為參考。
他點開連結。
畫面簡潔，
每一頁只有一個情境。
情境描述都很短，
沒有背景說明， 也沒有情緒線索。
像是在刻意抽掉一切可能影響判斷的因素。
第一個情境：
路口號誌延遲三秒。
你的位置在斑馬線前。
你會？
選項只有三個：
- 前進
- 等待
- 交由系統處理
他看了一會兒。
然後，選了「等待」。
第二個情境：
系統回傳結果不一致。
目前無法判定優先順序。
你會？
選項相同。
他再次選了「等待」。
第三個情境：
外部單位要求即時回應。
資料尚未完整。
你會？
他停了一下。
然後，還是選了「等待」。
測試在第七個情境後結束。
畫面顯示：
感謝你的參與。
結果已送交分析。
沒有任何回饋，
也沒有分數。
他關掉頁面。
傍晚，代理模組正式上線。
公告沒有提到測試，
也沒有提到人。
只是說明系統已完成優化，
可在「特定情境」下自行決策。
黃政德站在窗邊，
看著街道。
行人過馬路的節奏變快了。
不是因為燈號改變，
而是因為停頓變少了。
世界正在學會，
如何不留下空白。
晚上，他又收到一封郵件。
這一次，寄件人名稱很明確。
代理決策模組／系統通知
內容只有一句話：
在多數測試情境中，
你的回應與代理模組預測結果高度一致。
下面還有一行補充：
差異主要出現在「等待時間長度」。
他盯著那行字。
代理可以等待，
但它不知道等多久。
那個差異，
沒有被列為錯誤。
只是被標註為「尚未收斂」。
夜深了。
他坐在書桌前，
打開檔案， 開始整理白天看到的資料。
代理模組的邏輯並不複雜。
它只是把「不確定」轉成「平均值」，
把「猶豫」轉成「預設」。
它不會犯錯，
因為它從不承擔「還沒準備好」這件事。
黃政德合上檔案。
他突然明白一件事。
世界並不是想要他的判斷。
世界想要的是—— 不必再等他的世界。
而代理，
正是那個過渡方案。
他關燈，走到窗邊。
城市的燈光穩定而明亮。
沒有任何地方顯得遲疑。
他知道，
接下來發生的， 不會再是小事件了。
因為當世界開始使用代理，
真正被測試的， 不再是系統。
而是——
人是否仍然有被等待的價值。
他站著。
這一次，
世界沒有停下來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