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8-19|閱讀時間 ‧ 約 16 分鐘

為何我們熱愛超自然現象(三):神異的呼召

有次在個學術場合中,和一些老師討論到了「神聖的呼召」(Calling)這個宗教議題。有位老神父趁機講了個笑話:
我當神父幾十年了,從沒聽過神對我講話。如果有人問我「神父是不是有聽到過神對你講話」,我都說「沒有,倒是有聽過魔鬼講話。」
旁人覺得好奇,問:「魔鬼說什麼?」
老神父得意洋洋的說:「他說快吃這個。」指著桌上的蛋糕。
在宗教異象中,來自神靈聲音的降旨或召喚是很重要的形式,往往具有改變發展方向的重要意義(如伊斯蘭)。到了當代,宗教的龐大知識系統退位,擁有類似超自然體驗的人,仍不在少數,他們會怎麼詮釋這種經驗,就成為值得觀察的重點。
如果用「異聽」一詞指聽到奇異聲響或找不到源頭的話語聲,又或是接受到神靈的指示,那在REST(台灣地區宗教經驗之比較研究)的調查中,約14%的台灣人自承有過這類經驗。「異聽」體驗最主要的形式是「話語」,這是本文關注的重點,除此之外,聽到「腳步聲」或「彈珠聲」(非常多人從事相關研究)也是很常有的體驗。
以下我們將先看到主要的分類與個案,再來探究意義。
部分個案給宅編的感覺……(其實不太想用這張)。新聞截圖

叫名字

第一種經驗是聽到有人叫自己名字。
  • 沒人在家,但聽到有人叫我名字一聲。
  • 一個人在房間沒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雖然什麼都沒看到,但是會聽到有聲音在叫我的名字。
這兩個案都非常簡短,其結構甚至完全一樣,卻是來自完全無關的兩個當事人。你可以注意到兩者都強調「孤獨」,而且沒有近一步的詮釋。

耳邊的人語

有時聽得出是人在說話,除了找不到發話者之外,這種人語的特徵是「在耳邊」,當事人似乎是為了強調沒有聽錯,因此都提及是在耳際發生。
  • 曾在家中時莫名的聽見有一陣淒美的歌聲,小小聲的在我耳邊歌唱著。
  • 國中在看電視的時候,突然耳邊有女人的聲音響起,客廳只有我一個人,而且電視跟我有一定的距離,卻好像有人在我耳邊對我說話,明明是正常的語言,我卻一句都聽不懂。之後也有過類似的經驗,不過是男人的聲音。
  • 曾經有過在家打電腦的時候(半夜),當時打太晚精神狀況有點糟,突然耳邊有女生說話的聲音,當下驚跳,我跟爸睡同個房間,媽和妹在另一間,所以不可能是他們,況且都睡了,也許可能是我太累了,產生幻聽之類的,我馬上就跑去睡覺了。
  • 就在我十七歲那年,某天的半夜,家人都沉浸在睡夢中,我獨自一人坐在電腦前玩電腦,玩到約兩三點時,突然有一個男生的聲音,在我右耳,離我非常非常近,近到幾乎在我耳朵裡面說話,問我說:「你在幹嘛?」
這類經驗多數仍為獨自一人,且不清楚其意味,但當事人覺得有針對性。

他方的人聲

在另外一些經驗中,人語聲來自有點距離的他方,顯然不是耳際。
  • 在國三的時候面臨大考,所以常常會獨自在樓上看書,因為住鄉下,所以在樓上都相當安靜,有次只有一個人在家,聽到樓下傳來笑聲,不以為意,之後突然很大的哭聲,我立刻衝出房門因為聲音實在太近,但打開房門還是沒人在,樓下還是一片漆黑。
  • 大概在四年前(忘了,只記得是《達文西密碼》中文版出了的那時候),我獨自一人在房間裡閱讀《達文西密碼》的最後結局部份,時間約晚上十點左右。我其實已經完全忘了結局是什麼,只記得我越讀越毛,當我全身雞皮疙瘩爆棚的同時,突然聽到窗戶邊傳來「喂~~」的一聲,幽幽的,輕輕的,是女聲,我瞬間傻了,因為我房間窗戶連著家裡後陽台,但後陽台沒人,雖然房間在二樓,但那聲「喂~~」聲音近到似乎她就在窗邊!!!當我逐漸完成對此聲音的解釋後,就抱著書,奪房門而出了……。
仍是獨自一人,晚間,進行看書等靜態活動,人語的針對性較弱。或許是因為離得遠,所以當事人努力說明情境,以強化經驗的可靠性。
(越來越挫)Photo source:  Pixabay CC0 Public Domain

對談

下面這些個案就不單純是察覺人語,似乎還出現對話情境。
高三的時候我是住在女宿,設備也算老舊吧!因為我們只是小學校,住在裡面的也不過十個人,我們彼此都非常熟識了!有一天我跟朋友兩個人在浴室洗澡(一人一間且在隔壁),正當我們聊到最high,而且我們是越high聲音會拉越高的那種,我說了一句:「他真的很賤耶!」突然我的門外傳了一句低沉的聲音:「是嗎?」我當下真的嚇死了,馬上沉默不說話,但又不敢跟朋友說,因為他最怕的就是鬼了,只好快快洗完奪門而出,事後詢問大家那時都沒回來,確定只有我們兩人,我還挫的趕快回家拜拜求護身符。
和在同學桌上畫小人,然後我們哈哈大笑說,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還有一個小孩,之後聽到一個很大的聲音說:「我呢?!」但在場是沒有人開口拿mic說話的。
耳邊人語的最後一個案,或也可以歸到這一類來,不過這邊兩例顯然都是在多人清醒的狀況下發生。兩例有一些結構的差別,但當事人都有把話聽清楚,並且認為這個人聲是介入了他們的對話或行為脈絡之中。

親友

接下來的發生來源可以確定,但是溝通的內容或行式引人注目,這也讓當事人們認為這屬於超自然經驗。首先是這三個「非常標準」的附身個案,都是發生在親友身上的:
高中同學的身上住著一個大約三歲的小孩(看不到),有時會發覺他講了一些我們聽不懂,或是非常稚嫩的聲音(不是他本人的音調),後來他才跟我們說他身上住了個孩童,有時候會利用他的身體做某些事情或說些話。
我十五歲那年,阿姨生病送醫,但當我們到醫院,阿姨突然說了一堆什麼供飯菜之類的話,不然他會活不下去,最後是媽媽答應他我們會照他所說完成,他才放了阿姨,我當時怕死了。不過家人在我也沒那麼緊張,況且是我最熟的小阿姨。
我奶奶過世很突然,全家沒人知其死因,在頭七那天,我姐姐在眾人面前昏倒後講話,是我奶奶回來並說了她的不放心。
附身的狀況或許在宗教活動很常見,這種附身現象傳出的話語,通常被當事人認為帶有某些意涵,或許能夠回應現實的問題。但三位當事人對此經驗詮釋仍不多。
文藝復興時期義大利畫家Ludovico Mazzolino所描繪的天父形象。(畫作現藏於波多黎各龐賽美術博物館

宗教背景

接來看有特定宗教背景的詮釋。
外公去世(在醫院)的那一天,我一個人在家,耳邊突然傳來「阿彌陀佛」的頌經聲。
此個案的宗教內容不多,但一望即知,是暗示了親人的死亡。不同的宗教信仰,其內容的豐富度就越高。像基督宗教,因為在日常宗教活動中傳遞的宗教內容較多,所以下面的個案雖然簡短,你卻可以找到豐富的基督宗教符號。
高三時因為課業壓力過大,導致我看得見,他們曾與我同床,與我在同一間教室,並附在同學的背上與我說話,我也聽過耶穌講話,感受到旨意,並遵從等等。我有靈異體質,可是已經被壓抑了,如果狀況沒有過於強烈,我就感應不到。
夢見上帝跟我說我爸在天國過得很好。(但是看不見祂的臉,只看到腳&布袍)
接下來是兩個描述得非常完整的個案,從不可解釋的對話開始,一路延伸到了宗教內容,並認可了宗教的有效性。
某一年的某一天跟姊姊在餐廳打工,晚上十一點才下班,當時我們的肚子都好餓,可是爸爸說七月半了,下班要直接回家,所以我們就打電話回家說我們要去買宵夜,那天晚上是我騎車,騎一騎,騎一騎,遇到一個轉彎,當時我跟姊姊在聊天,但是我卻在我耳邊聽到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說:「晚上騎車騎慢一點」,我突然頓了一下,我想說我剛剛轉彎也沒看到人,我問姊姊,姊姊說他沒聽見,我嚇到了,又想起爸爸說七月半到了,我跟姊姊都好毛,東西買一買就趕快回家。一到家立刻跟爸爸說這件事,爸爸跟我們解釋,因為我們是佛教,所以觀世音菩薩在提醒我,那祂又能變成不管老人,小孩,男生,或女生都可以,所以祂是有在保護我們。聽完真是放一半的心,但又因為第一次遇到所以毛毛的,但是沒事就好!
十九歲那年,在四個鐘頭內,連續發生友人打電話到家中找我,但都被同一個不知名的聲音接聽並謊稱我不在家(事實上我一直在家),有人們各自都打不只一次,而且都指名道姓說要找我,但都被同一個女性聲音接聽並回答不在,當時並無女性同住,且只有我一個人在家,事後與友人確認號碼也全都正確無誤。事後我透過親友向一通靈的神職人士請教,說是在地往生的靈魂以為自己仍於生前住宅內活動而做出接聽舉動,接著在指示下,我持香於屋內繞行,同時有神明主持並協調,之後不再發生類似情事。
兩位當事人都把故事說得很完整,顯然他們清楚這件事情脈絡與意義。可以把這樣的經驗看成是強而有力的宗教體驗,很可能因此改變當事人原本的世界觀。

結構特性

看上述的粗分類,你會發現這類經驗差異非常大,在「主體」、「話語形式」、「話語內容」、「客體」等方面都有不小落差。但我認為從結構的角度還是可以在這些個案中找到三個基本類型或特質。
第一種,是意向性,翻成白話一點,就是當事人覺得這些超自然現象是有針對性的,針對自己,或「我們」。
第二種,是「破壞式的介入」,這種現象多半是在心智靈明的狀況下發生,也干擾或打破了原本的活動或平靜的生活,或是破壞對話,是入侵者。
第三種,是「宗教做為一種解決」。可以發現少了宗教內容的個案,都沒有「解決」這個現象,但宗教詮釋之後,這種經驗就可以被融貫到原有生活中了。
除了「異聽」以外,其他類型的超自然經驗可能多數不具備這三個特點。首先,許多超自然現象沒有意向性,當事人可能不會認為這是針對自己。
其次,其他超自然現象很少像上述個案在心智相對清楚的狀況下發生,因此也就沒什麼「介入」感。一般的超自然經驗通常會有段蘊釀期或過渡期(疲勞、昏睡、生病、不適)。
最後,其他超自然經驗的當事人常會尋求科學解釋,但上述個案似乎沒有這樣的狀況,而且看來很滿意宗教的解釋。
那人能從這些經驗中得到什麼?
Photo source: Pixabay

溝通的期待

我還是要從「價值」角度來切入。這類經驗為當事人帶來什麼價值?
首先,「與眾不同」「期待感」是這類經驗發生時的最重要價值反饋。當事人聽到人語,而外人可能聽不到,這會突顯「自己」或「我們」(如果有其他人一起聽到)的不同,好像被這聲音賦予不同的地位(「能聽到,是有了靈異能力嗎?」)或責任(「這是要我去做什麼事嗎?」)
這種期待感放大,或許會被用以解決人生問題(過世親人未解之謎,或是現實生活困境),又或是證成現有宗教信仰。
個案中對於人語的高度興趣,或許和人類的命令形式仍以口語為主有關(命令句多以口語的文法形式為之)。我們會認為這種不明的人語來源是種權威,自己會同步承擔責任。不妨留意:「呼叫姓名」也是很常見的命令句起頭。
因此某些宗教非常重視口語傳播,甚至不立文字,似乎都是想在創教早期借重這種人語經驗。但人語超自然經驗要過渡到「神異的呼召」,仍有一段距離。
於此可以看到第二個重點,就是詮釋能力的缺乏。多數當事人很難從這些經驗講出一套完整的故事,讓事情的因與果有融貫的解釋。多數個案都只有描述經驗或現象,能把故事說完的當事人,是借用了傳統宗教的知識系統。
這代表什麼呢?這代表當代年輕人已經失去或缺乏過往的宗教基本知識。這個現象是許多學者都觀察到的,我也曾經在前著與本系列的前文中略提過。
當代的年輕人(我的個案提供者當時都是大學生)從小的教育過程是在科學教育學制中,除非讀宗教學校,或家庭有虔誠信仰,否則沒有機會瞭解宗教內涵。而在一百年前,或兩百年前,如果人擁有這類經驗,通常會立刻尋求最熟悉的宗教理論來解釋,像是直指那是人語來源是「鬼魂」或是「神靈」。
但在上述個案的描述過程中,除了最後幾例,這些宗教關鍵詞很少出現。當事人無法給予這些人語來源一個「名詞」,這代表相關知識已破碎到連主要概念都非常「虛弱」。
「這或許是對於無知現象的保守立場,而不是因為他們不知道鬼或神。」
沒錯,但「對於無知現象的保守立場」就是種科學態度。如果宗教知識健全,相關知識會告訴你面對的是神,或是鬼,還是惡靈。甚至只憑語調、出現地點就能得知。
所以呢?
在與宗教相關的個案中,也發現當事人經歷了「無知—瞭解—接受」的過程,重建了宗教信仰與知識。就算他們之前信這套,但對其內容「大腦空空」,需要老一輩(仍有宗教知識的人)或專業者告知。
在當代年輕人的心裡,這類經驗倒退回「前宗教」的部份,可以有很大的詮釋空間。能移去為宗教所用,也可能只是迎新宿營的鬼話連篇。這是種彈性很大的資源,其本身沒有特定倫理結論,端看如何運用。

只是說說

如果只有自己聽到這話語,那一定代表些對我別有意義的事。如果這話語以超自然的方式表述出來,那我就會帶有特定的責任。
雖然傳統的宗教知識消失,但這種經驗也被「解放」了,有更多的可能性。而且那種責任感會推著我們向前,去思考其他符號的意義。當事人可能把身邊的所有符號都整合為統一的責任或目的性,而且是宗教式的,或許是個人的「新興宗教」。看看下面這樣的描述。
我以前也寫文章,但沒什麼人知道,效果也不好,因為都是幫大老闆和政客寫。不過,自從我開始幫社會弱勢說話,我的文字就好像產生了魔力,開始被人家廣為轉錄,知名度上升,甚至能反過來影響政客和社會大眾。我覺得這好像是神安排給我的任務,雖然我很晚才發現,但我就像是被祂召喚來,為受苦的人們服務。
這就是「隱喻式」的宗教呼召,將身邊發生的事件整合為神的話語,已經進入了美學和倫理學的層次。所以,文章開頭那位老神父並不用真的聽到神在他耳邊低語,他的一生就已是神靈呼召的展現。
不過上述經驗不是我收集到的個案,只是將我的個人經驗改寫並宗教化。你可以發現這種隱喻詮釋的彈性有多大。雖然這方面的呼召更值得討論,但我們篇幅已過長,只能先停在這。
最後送大家兩個個案,有點像本文討論的主題,但又不是。
在晚上去看演唱會的時候,開車到一條比較荒涼的路上,開車的人問我和我的朋友現在往哪裡走,我們同時看了路標,說往右走。但是右走之後路越來越荒涼,我們就折回去,停在同一地點,發現路標指示向左走,但那個標誌牌是掛在類似於交通信號燈那裡高度,釘住的。
我自己本身沒看到什麼東西,或鬼之類的,但有一次在房間,我發現我們家的貓一直盯著同一個地方好久,我覺得很可怕,就跟它講話,我說如果你不管是誰,你如果在這裡面,你可以往窗戶那裡嗎?然後我們家的貓就馬上轉頭,一直盯著窗戶,我就衝出房間。
所以,有人在講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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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宅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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