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熟了。
不好的夜晚，腦袋躺在枕頭上會有些輾轉反側的痛，更沒有任何可以讓白日追索殘餘影子的夢。一覺醒來，如果我真的是一條魚，我便是平躺在床上的一條熟了的魚，面色厭煩地沉了下來，厭煩這一天的開始，隨之而來必須起床進行生活上的事情，例如洗臉和刷牙，例如進食和洗衣服，例如望著窗外一直下不停的雨水，就像在超級市場輕易買到的橄欖油，把這世界炸成寂寞的樣子。
有時候，世界和我一樣，都被炸得熟透了。熟得太過頭，熟得太不惹人喜歡，熟得連自己都想把自己直接丟進垃圾桶。毫不留情。毫不眷戀。我們都知道的，拋棄自己比拋棄戀人容易。所以，戀人往往比較聰明，自己往往是個笨蛋。
就像大海裡的魚的形狀充滿各式各樣，就像人世間裡的笨蛋亦有不同分類，主要是觀察他們愛上一個人時候的樣子。大海中的魚類多不勝數。魚的形狀有大有小，舉例奇形怪狀的海馬也是屬於魚類，而世界上最細小的魚，小至一厘米之內，體積最大型的鯨鯊可以長達十八米。但這些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小時候我便聽到有人說：「魚是冷血動物。」
直到長大後，我才知道，人類才是真正的冷血動物，魚類只是因為體溫與周遭環境溫度差不多，所以才被認為「冷血」。事實上，科學家已經指出，世界上亦有少部份魚屬於「溫血動物」，例如「月魚」（Moon Fish或Opah），這種魚的肌肉體溫可以比周邊環境溫度高攝氏五度，在海洋中屬於非常罕有。
睡不好的夜晚，只會換來無法安放自己的白日。一覺醒來，魚還沒有全熟，我在房子內漫無目標地游來游去，我看不見房子外，那些與我同樣漫無目標地游來游去的人兒。到底房子是魚缸，抑或外面的世界是海洋？說到底也是殊途同歸，因為人和魚都離不開死亡。
又有傳言說，金魚只有七秒鐘記憶。如果這是真的話，那麼金魚只會記得死亡前痛苦的七秒嗎？如果這是真的話，那麼金魚就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動物。不過，後來我發現，傳言就是傳言，事實始終是事實。早在六十年代，便有生物學家研究金魚的記憶力，而實驗指出金魚的記憶力可以多於七秒以上，同時亦有一種天堂魚，也是擁有非常強大的記憶力。
蔡仁偉有首詩叫〈想念的時候是魚〉——「魚戒不掉海／即使海已經變髒／世界註定了／我們要愛一個人／即使可能／早已不值得我們去愛」。是的，魚戒不掉海，人戒不掉人，最後還是會去愛，愛這個魚缸，愛這個世界，愛那些睡不好的夜晚。
魚熟了。我但願，那是成熟的「熟」。
註：原標題〈魚熟了〉，引自詩集《淡水月亮》p.28
圖片提供：陸穎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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