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13|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抵達夢土通知我》【零】在夜的燥熱當中001

 

 

在夜的燥熱當中,不知何故,我覺得像個沒娘的孩子

──〈In the Heat of The Night〉by Ray Charles

 

 

1.

 

 

摟住她的剎那,我的大腦倏地塞滿互相推擠的疑問,讓不出思考的空間。

 

她的個子不高,隔著圍住她上半身的大浴巾,我可以感覺到她豐腴肉感的軀體持續顫抖。現在是三月下旬,這城夜半的空氣仍然有點寒意,但在浴巾裡頭,她只穿了貼身內衣褲,我的視線由上而下,可以從浴巾沒遮住的範圍看見深深的乳溝。

 

可惜我現在完全沒有欣賞女體曲線的興緻。

 

她的顴骨有明顯的淤青,嘴角破裂,眼眶外圍烏黑腫脹,裸露的手臂上交疊著又紅又紫的色斑,胸前覆著大片血汙。順著血汙淌流的路徑回溯,可以發現源頭來自她的頭部兩側──本來應該長著耳朵的部位,只剩下兩個血洞。

 

血洞邊緣的皮肉不大平整,可能是外耳先被用力拉扯,再遭到不夠鋒利的刀剪之類器械割除;傷口看起來仍然新鮮,不過從側臉到前胸的血汙都已經乾涸,可以推斷這雖然不是幾分鐘前剛發生的、不過絕對是這幾個小時內才遇上的經歷。

 

也就是說,我剛才在路邊走來走去、偶爾坐下聆聽短講時,她可能就在幾個街區外被人凌虐。

 

 

約莫一週之前,一項極具爭議的法案在立法機構被民意代表以不合程序的手段強制通過。這起事件引發幾個公民團體不滿,集結在立法大樓外抗議,其中有不少成員是關心時局的學生;部分學生趁下班後的立法大樓警備較鬆,潛進議場靜坐,接著其他學生突破警方的封鎖線,佔據立法大樓的主要議場。那天晚上,到立法大樓增援的警力數度嘗試攻堅,但學生們用議會裡的座椅阻擋出入口,成功抵擋警方的行動;警方驅離未果,也沒有撤離,開始與學生對峙。

 

幾個鐘頭內,接到消息的各種公民團體已經在立法大樓外集結,聲援學生的抗爭行動,也有民眾因為擔心衝突升高、學生受傷,於是自動在立法大樓周邊靜坐守望。

 

接下來的幾天,立法大樓外圍的學生和民眾數量有增無減,各方捐贈的物資、醫療小組、律師團隊也陸續出現,一方面提供必要的援助,一方面也直接表態,支持抗議行動。佔領議場的學生代表發出聲明,希望與政府領導人針對法案進行對話,但領導人只在媒體上發言譴責,完全沒有認真面對,情況持續乾耗。

 

我從新聞裡得知的狀況大致如此。

 

先前我在網路上看過很多國外的抗議報導,總以為現在的立法大樓附近應該會有氣氛緊繃的警民對峙、警員舉著盾牌揮著短棍、抗議者隨時從地上撿起破磚角或水泥塊奮力丟擲之類的場面。

 

但等到自己在現場待了一會兒,才發現氣氛與原先想像的不同。

 

立法大樓外圍靜坐的公民團體正在舉辦短講,邀請各界學者簡單說明法案的問題及行動的宗旨,包括藝人、樂團在內的公眾人物也前來打氣,還有單純關心學生及法案的一般民眾上臺分享自己的觀察和經驗;靜坐抗議的現場,儼然是個難能可貴的街頭公民教室。

 

我混在人群裡,感覺很奇妙。

 

除了學生和公民團體之外,看得出來現場還有不少自動自發前來參與的一般民眾,在他們上臺講述自己為什麼到這裡來的短講中,會發現有些人一下班就趕過來的,有些人特地請假、從外地搭車來參加的。

 

我的工作時間不怎麼固定,完全看老闆什麼時候交辦了多急迫或多複雜的差事,所以理論上有許多空餘時間可以運用;但和這些充滿熱血的行動派不同,我雖然持續關注抗議行動相關新聞,卻一直沒打算來現場聲援。

 

追根究柢,我不確定這個行動能產生什麼作用。

 

況且,真到了現場,還發現整個行動比想像中平和太多。

 

議場不可能一直佔著,政府目前的應對方式看起來就是持續拖延,時日一久,這場運動的能量大約就會耗盡。

 

但我的同事猩猩不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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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吳政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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