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龍一：終章》Ryuichi Sakamoto: Coda (2017)

打從坂本龍一在2017年新專輯《async》發表之際同時公開宣布罹患癌症消息之後，除了引起各界樂迷嘩然外，頓時也喚起各方對於這位日本著名作曲家的注意。

接著專輯之後，兩部他的紀錄片也隨之發行。《坂本龍一：async紐約現場》率先在年初冬末春初之際在日本首映，片中內容主要針對他新專輯創作上的看法及在紐約音樂廳的現場實況錄音。然數月之後發行的《終章》篇則是以他為中心的視野，以第一人稱敘述回顧他過去幾部被公認為代表作的電影配樂。

通常拍音樂片，當音樂家還在世的時候，若能以創作者自身的觀點，現身說法自己的作品是最理想的狀況。本片便是如此，片中一開始以他在海邊獲得的海嘯鋼琴作為導引，由作曲家本身對於一台經過福島核災海嘯沖刷，大自然反撲後的「樂器遺體」帶出他為何對這台鋼琴在災難倖存後的聲音著迷。就我個人的解讀，坂本龍一應該是對於一件樂器在脫離了製作工藝的精準（每台演奏用的鋼琴都必經過調音），又經歷一場不可控制、無法預知下場的災難後所產生的不完美殘音，賦予了某種程度的象徵意義。就像收留了一隻受過創傷的流浪動物，縱使重回安居環境，新的飼主亦無法得知經過流浪後的寵物在心理上有過什麼樣的創傷陰影。

倘若單就坂本龍一過去受過的訓練，他自然是受到古典音樂的影響頗深，德布西、巴哈、拉威爾等等都可在他作品中找到痕跡，他深知如何在古典弦樂編制的樂音與親和力高的流行旋律之間找到平衡。

但隨著片中逐一回顧他的諸多作品，可以發現坂本龍一追尋探究的是事物的本質與純粹性。他像許多抽象畫家一樣，拿到畫筆並不急著作畫，而是先在畫具與畫面之間探尋各種非制式的可能性，而這點也在他八零年代初期在YMO時期對於剛出品的許多電子合成器的探索是抱持同樣的研究精神。光這點便造就了他在許多偏實驗的作品中，跳脫了一般過於制式且遷就樂器拉奏的層次。

然而坂本龍一的音樂終究是回到人性的本質，這讓他的旋律聽來動人，在整個樂章的鋪陳卻又能同時掌握住沈靜的氣質。從《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末代皇帝》到《The Sheltering Sky 》、《Little Buddha》、《 Chasm》乃至最近的《神鬼獵人》莫不代表了他每一時期不同的高峰。

只是這幾十年的創作生涯，讓他在茲念茲的仍是後世對他身後作品的評價啊，從他口中喃喃自述的「我要做出如巴哈屬於自己的聖樂。」足以反映出他對自己創作上的要求。

從片頭聽他演奏《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主題曲就已經讓我心頭掀起一層觸動到我在觀賞之際，又數次感受他的作品之美與他的率真，就如同片尾以他每日自我要求練習彈奏的鏡頭，到最後帶到他一句「手指好冷啊。」鏡頭一轉，隨著隨口講出「很不妙啊。」轉身準備離去的畫面，彷彿暗示了他熱切亟欲完成他心中完美傑作的企盼之心，以及他聽到自身癌症病情但不想就此撒手而去的錯愕，他最後的終章，是否剛開始還是逐漸落幕，終究仍決定在他與時間的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