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心計

在偌大的紫禁城裡，富貴如雲，恩怨也如雲。這幾年，宮鬥劇一齣接一齣，捧紅了無數演員，豢養了海內外成千上萬的影迷，我總在想，宮鬥劇之所以迷人，可能跟人性中的「算計」有很大的關係。在華人世界裡，擅於心計的人容易上位，加上文化性格作祟，特別戀棧權勢，踩著他人頭顱往上爬的例子古今中外不勝枚舉。說穿了，算計可以成就自我，獲得權勢地位，贏的人享受尊榮，備受禮遇，輸的人屢戰屢敗還要再戰，可見這是一場終身戰役，每個人為了榮耀，或多或少陷入了現代宮鬥而不自覺。再細說，夫妻之間也是一場沒日沒夜、沒完沒了的「纏鬥」，比如婆婆老是替軟弱的兒子出謀劃策，以免丟失一家之主尊嚴，還要割地賠款。娘家則是永遠的未雨愁繆，三不五時替女兒出頭爭取房產過戶，以免哪天男人外遇，至少還有一幢房子看著住著多安心。

在《延禧攻略》最後一集裡，失勢皇后問寵妃魏瓔珞，為什麼能夠獲得皇上恩寵數十年不墜？魏瓔珞說，不管愛得多深，先說出口的人就輸了。在富麗堂皇的紫禁城，有多少女子用一生愛錯，用一生等待時來運轉，光耀門楣？好友荔枝說，被選進宮的女人好倒楣，一輩子穿得華麗吃得奢侈，卻也用一生在等待皇上偶爾興起的臨幸，說是雨露均沾，但那一滴兩滴的雨露如何浸潤乾涸多年的空虛寂寞。在感情的世界裡，慾望讓人無法自拔，為了確認對方的心意，一而再、再而三的躁進試探，甚至失去了自己的底線，就算最後獲得期待中的答案，自己的心也已經深深落陷，回不去了。躁進的人普遍缺乏自信，心中有丘壑而且不動聲色之人才是最後贏家，在感情世界裡如此，在爾虞在我詐的工商業社會更是如此。

看多了宮鬥劇，內心著實震盪。婚後回歸家庭，八年來不曾外出工作，以致於跟職場脫節，所謂辦公室文化、人際網絡，我是一點掌握也沒有了。同事間的野心與真心，職場的潛規則，戴上面具的好人與壞人，都得抽絲剝繭費盡心神才能有一番確認，更何況我經常心不在焉，哪天糊理糊塗被推下懸崖還以為是自己沒站穩。離開職場太久了，久到忘了人性當中其實惡意佔多數，在利益之前，在生計之前，人性裡的善念都退居第二甚至第三，如果不自私一點，不為自己多謀劃一點，難道要等對方爬上高位對自己頤指氣使？那是一種危機意識，有一絲野心的人決不允許如此情況在眼前發生。身處職場的人或多或少都曾面臨這種糾結時刻，是利益與良心的角力，無私拱手讓敵手上位的人少之又少，幾乎沒有，因為再無私，都帶有一絲「我」的好處，這便是人性。君子之所以坦蕩蕩，是因為他們明心見性，不會任由人性黑暗面凌駕真我之上，而平凡人只是平凡人，做的也只能是平凡事。

與其說我對「人」排斥，不如說是對人性過敏。我從不相信與生俱來的人性，只相信修煉後的人性，好比妒忌這件事，看到別人過得比自己好，住的房子比自己大，妒忌心便油然而生，只有長期依靠修煉心靈，洗滌種種惡意，才能將妒忌轉化向上提升的動力，否則妒忌便會無限空轉，將自己的心轉到地獄去，求出無期。

Ritz Carlton Hotel, Half Moon bay. Photo by Pepe W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