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0-20|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室友(3)

回到寢室時,佳芸仍無法擺脫從教室裡帶出來的暈眩感,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美術系館根本就是一間毒氣室。
寢室內依舊空無一人。開燈之後,只有三位室友凌亂的座位和床鋪。
在這幽靜孤獨的空間裡,佳芸特別容易想起幼年時曾經歷過的恐懼。她有個大她兩歲的哥哥,由於父母都在上班,平常就她們倆兄妹互相照顧,不過哥哥從小愛搗蛋,尤其喜歡躲在屋子裡的某個角落,趁她不注意,或找不到哥哥而開始驚慌的時候,突然從某處蹦出來嚇她一大跳。佳芸經常被嚇哭,而哥哥就在一旁毫無同情心地大笑。
佳芸對她這三位室友的位置也有相似的恐懼。記得有一次,她答應幫其中一人從衣櫃拿件衣服出來,結果衣櫃門才打開,一堆衣服、雜物竟從裡面山崩似的傾洩而出,嚇得她大概有十秒的時間腦中一片空白。
從此之後,室友的衣櫃、書桌、床鋪、床底等有可能貯藏物品的地方,佳芸都不敢靠近。
她只停留了短短三十秒,立刻關燈,轉身出門。去哪裡都好,今天空無一人的寢室特別陰森,或許受室友的影響,或許身體不適,也或許因回憶起幼年不愉快的往事,總之她今夜不想再獨自待在寢室裡,感覺好像有什麼不明物體即將再度從某個陰暗角落衝出來嘶咬她似的……
佳芸漫無目的的走在熱鬧的街道上,但她腦子裡並不迷糊,她努力想著室友們的事情。
以前覺得還好,佳芸自己並不是特別喜歡結交朋友或喜歡熱鬧的人,個性內向讓她覺得與室友過著互不干擾的生活並無不滿,若說有什麼需要互相幫助的地方,那僅只彼此不要打擾對方的休息或作業時間就好,但現在一回想起來,她與室友四人之間,雖然沒有互相干擾,卻也從來沒有好好相處過。她與室友極少互相幫忙、每次交談的時間不超過三分鐘、出門之後根本不連絡……
現在才覺得室友之間了解太少已經來不及了,佳芸雖然不覺得自己有責任去了解其他人,或者一定要找出室友的行蹤,但她心裡會不舒服,她從來沒有這麼奇怪的感覺。所以她現在能做的,也只剩下拼命思考她今天所尋找與查問的結果。
室外的空氣雖然冰冷,但因為流通的關係,讓佳芸的腦子清醒了一點,她發現自己一直很在意那些塑膠袋裡的東西。
油畫教室裡,在室友的椅子下面那一包黃色不透明塑膠袋,以及在電梯偶遇的那位同學推車上的黑色塑膠袋。也許因為看不見,所以想像空間特別大。椅子下黃色塑膠袋那一包的體積大約像兩個喜餅盒相疊那麼大;而黑色塑膠袋的大小,像什麼呢……對了!以前在宿舍看過有人就用那種袋子來包一台小冰箱。可是她們裝的當然不是電鍋或冰箱。
基本上,不用腦袋也猜得出來,裡面十之八九是她們的畫具、圖畫紙之類的課堂用具,但佳芸就是無法安心。
接下來,還有金工教室裡的室友。室外的冷風一吹,佳芸才想起,當時金工教室光線昏暗,雖然那個教室窗戶大,採光良好,但已過黃昏,不開燈而使用具危險性的機器,好像說不太過去。
還有,當時室友握在手中的東西是什麼?
對了,電梯裡那位同學不是說,失蹤那位跟其中一位室友感情很好?可是從問話的結果看來,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
到底搞錯了什麼?誰在說謊?
夜深,氣溫持續降低,寒流還沒過去,佳芸拉緊外套,再怎麼不情願也必須回寢室。她沒有像室友那般,具有不論寒暑都能睡教室的勇氣。
打開房門,暈眩感又回到佳芸腦中,室內好像特別悶。她皺著眉頭將窗戶打開。寒風撲來,引得她全身一陣哆嗦。
她趕緊去沖個熱水澡,裹上厚厚的衣服,用最快的速度將自己埋進棉被裡。
漆黑而無聲的寢室,讓佳芸根本毫無睡意,那種「某個東西會突然從某處衝出來嚇她一跳」的恐懼感再度籠罩著她,她掀起棉被一角,露出一隻眼睛仔細盯著房間的每個角落。
三張堆滿書籍、雜物的書桌,三台整學期沒關機的電腦,三個一打開就可能有如山崩的衣櫥,三張疊著書籍、背包、衣服、填充玩具的床位,三件從沒摺好過的棉被……
她看著自己對面的那張床,床上空位只剩直的半側,棉被直條狀堆擠著,因此被擠得微微隆起;往下那張床也差不多,棉被捲成近似圓形的一團,還丟著一捲紗布,小型填充玩具散佈滿床,甚至掉到地上去。
暈眩感持續加強,佳芸再也無法思考任何事。
自從吵架之後,小陶就睡不好,也不想再回寢室,怕不小心和我碰面。我們一直沒再講話。我想小陶現在也相當煩惱我們之間的事要怎麼收尾。
我們從沒吵過架,根本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種狀況。
其實我跟小陶一樣,我無法向她開口。畢竟確實是我有錯在先。
也許我們目前互不相見才是最好的。
自從吵架之後,我就無法面對小琪,雖然我們吵架的導火線是我新交的男朋友,但那一夜之後我和那個男生就再也沒聯絡了。
現在我根本感覺不到我開不開心、願不願意、後不後悔,是小琪讓我變成這樣,而我完全無法從這個泥淖中脫身,我想我們兩人都該檢討,但我們還有機會嗎?
我還會有機會嗎?
寒流即將過去,但今日依舊寒冷。佳芸拉緊外套,準備去面對這學期最後一科的期末考。
在到教室的途中,佳芸看見騎著腳踏車巡邏校園的教官,一個念頭動了一下。
為什麼不請教官幫忙?
一名學生四天不知去向,室友的同學對她的行蹤也一無所知。一般來說,失蹤二十四個小時就應該報警了吧!
但這似乎又太奇怪。室友的同學、導師都沒有任何反應,而自己雖然是同寢室的人,卻也不熟悉對方的生活模式……
迎面而來,一個已經考完期末考的學生,背著他的眾多行李,開開心心的往校門口的方向去。
佳芸停下腳步,愣愣地看著那個學生的背影。
不會吧!難道室友已經回家去了?她放著寢室亂成一團,一堆換下來的衣服還沒洗,就這樣回家去了?
寒流過後,那堆衣服和垃圾肯定開始散發異味!
佳芸用力甩甩頭,朝教室的方向飛奔而去。
帶著僅剩的一絲絲期望,佳芸在考完試後,繼續朝美術系館邁進。
現在光天化日,美術系館應該不會再陰森森了吧!
大樓裡面幾乎沒幾個學生,除了系所辦公室和一樓走廊還燈火通明之外,二樓以上幾乎都是陰暗的,有些教室甚至已經上了鎖。
二樓有幾個看來像大一的學生也在打包,她們用熟悉的黑色塑膠袋裝許多相似的小塑膠盒,也許是統一收納全班的工具。佳芸看著她們好久,學期末以來,那種黑色塑膠袋一直在佳芸眼前揮之不去,寢室裡面也有好幾個,被室友亂塞在床底下,室友們從教室收拾完東西,應該也是依類似的模式,將那一大袋用推車載回房間堆放……真可怕……難怪不論佳芸再怎麼打掃,寢室裡總是被堆得滿滿。
佳芸在五樓油畫教室看見了昨天在金工教室忙碌的室友,她今天畫油畫。佳芸這次沒進去打擾她,而只站在門外透過門上的壓克力板觀察她。教室裡電燈全開,室內的情景一清二楚。
室友正在畫的是一幅巨大的黑底紅主景的圖,她正忙著塗抹那兩個暗紅色的主景,神情凝重而專注,畫筆除了在畫布上遊走,也在調色板上攪拌著顏料。
上次燈光不太明亮,沒看仔細,現在才發現油畫教室裡除了擁擠之外,地上看來也不算乾淨,地面上灰塵、紙巾、抹布、紙膠帶都有,還有一片片無法清除的陳年污漬,大概是顏料或油料落在地上太晚處理而產生的,畫架上也沾粘著許多顏料,甚至整塊乾硬在上面。
但,她如果沒看走眼的話,室友那一個區塊是明顯比較乾淨的。
另外,佳芸久久注視著室友在調色板上調顏料的動作,總覺得,那枝色筆好像有點不對勁,卻又想不出來哪裡不對。
接著佳芸又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在美術系館逐層逐間地搜索,不厭其煩找過一遍又一遍,就只希望她失蹤的室友會在哪個教室中被她看見。
在邁入第三個鐘頭的時候,佳芸宣告放棄。她並不是個善於繃緊神經的人,再繼續下去,她會先因緊張而暈倒。
佳芸回到寢室休息,照顧一下又累又餓又渴的自己。寒風逼得她關上窗戶,並且栓上,她想,空氣應該全代換過了,那股令她不舒服的味道應該也散盡了吧?
打理好自己之後,她鑽進棉被裡閉上眼睛。
放鬆的時候,腦子裡再度將今天的行程全部複習一遍,雖然不愉快,但這麼做才能說服佳芸讓自己安心。
但,不知是不是受那位回家同學的影響,佳芸好像開始隱隱約約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再度泛起眩暈感。該不會是室友的未洗衣物開始發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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