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甚成熟的推理小說,敬請見諒)
小陶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但是我們好幾天沒有講話了,我好難過,好想跟她道歉,好想跟她談話,好想告訴她我其實多麼在意她,可是她已經不理我了……
因為我跟她吵架,我傷透了她的心,小陶,我好想跟妳道歉,好想跟妳和好,因為我們是這麼要好的朋友,我好想保護妳,因為我知道妳的憤怒與悲傷……
我也知道妳的恐懼。
我和小陶是小學就認識的手帕交,除了高中分開三年之外,我們都在一起;雖然我們不是鄰居,但我們經常大老遠的跑去對方家作客,我們毫不保留地分享彼此的物質資源,也分享彼此的內心秘密,一起面對壓力、一起遊玩嬉戲,一起哭也一起笑。我們無法想像吵架是什麼模樣。
但是現在小陶不理我了,她寧願自己哭、自己承擔壓力,也不願再看我一眼,我好難過,好想跟她道歉,好想安慰安慰她……
三天前,一個寒流剛來報到的清晨,我突然醒了過來,然後再也睡不著了──這對我來說史無前例,尤其對一個期末操勞過度的大學生而言,根本毫無可能。
但我醒了,可我捨不得離開溫暖的被窩,翻了個身,看見書桌前小陶還在與作業奮戰的背影,覺得有點心疼,本來想出聲叫她,但看她全神貫注的樣子,又不願意打擾她,我終於決定拖著發抖的身體下床,幫她沖杯熱牛奶。
這時候,就在我從上鋪踩著那道不高不矮的梯子向下走的時候,我看見小陶的手機快速閃著藍光,無聲地震動了起來,就在我附近。不知怎地,我發誓,那一刻就像著了魔一般,我毫無理由地順手就將小陶的手機塞進我睡衣口袋裡……
我發誓,我絕對不是存心的,到現在我都想不出究竟是為什麼……
那通電話來自小陶的男朋友,她們交往了將近半年,是校外人士,怎麼認識的我不曉得,本名叫什麼我也不曉得,哪個學校或什麼職業等等,我都不曉得……小陶似乎不太願意跟我談起他的事。
這件事我頗為在意,相信小陶看得出來,但她依舊無意告訴我。當然,我知道這種事勉強不來,我理解。
總之,我忘了幫小陶泡牛奶,匆匆梳洗過後就離開寢室了。帶著小陶的手機。
那隻手機的藍光一直閃個不停,全是那個男生打來的。因為我不想聽到震動的嗡嗡聲,索性連震動功能一起關閉,但那討厭的藍光就是無法消失。
毫無原因的,我完全不想關機,只是把它放在一旁,拿起畫筆,就在畫布前專心塗抹了起來。
我在我們系館大樓的油畫教室裡,藏身在一群幾乎等人高的畫布之中,矮小的我,穿越一架架畫布時,竟像走迷宮一樣。因為時間甚早,教室裡只有我一人,獨自呼吸著顏料、松香水和亞麻仁油交織而成的化學氣味,天冷,門窗都關得死緊,僅剩換氣功能薄弱的老舊空調負責代換空氣,教室裡彷彿瀰漫著一股無法分明的詭譎氣氛。
我畫了兩顆鮮紅而巨大的蘋果,以藍黑為底色,讓主體不至於太艷,同時,對我習慣的畫法而言,便於製造主體的漂浮感。
乾冷、無風、畫布迷宮、化學顏料、松香水、亞麻仁油、黑色、紅色,閃閃發亮的藍色……我睜著眼睛,雙手忙碌,但似乎陷入一種昏暗的迷眩之中……
不知不覺,天色竟然已經暗了下來。我是在雙眼一陣酸澀之後才發現的,趕緊去開燈,電燈開關就在教室前門的旁邊,剛剛好,燈一亮,我就從門上透明壓克力板看見了小陶站在門外。
「小陶,怎麼不進來?」我說,開了門就拉小陶進入室內,走廊上一陣寒風吹過,小陶的手像冰塊一樣。
小陶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我畫布的位置。
藍光依舊閃爍。
「妳為什麼拿走我的手機?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小陶看了我一眼,面無表情、聲音平板,像一條緊繃的橡皮筋。
「那個……我……」其實,我不曉得,我真的不曉得……
「妳知道我找了多久嗎?」小陶的情緒開始有些激動,她的臉色好蒼白,黑眼圈好深,看起來好憔悴。
但我知道這不是因為找手機的關係。我臉上應該也差不多。所有美術或設計科系的學生都有相似的經歷──大四這一年,其他系學生開始玩樂的時候,是我們作業負荷最大的時候,為了畢業展,我們幾乎天天都與作品奮戰,尤其趕著繳作業的時候,徹夜不眠絕對是必經歷程。小陶已經三天沒睡了,而我也好不到哪去,我連續一週天天只睡三小時。學期末,系上的熊貓最多。
小陶不理我,轉過身去自顧自地接起電話。我看著她微側著頭的背影,聽著她柔軟的聲音,發呆。
「我室友把我的手機帶走,我找了好久呢!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對不起,讓你打這麼多通的電話……」
「小陶……」我在小陶背後輕輕叫喚她,剛才我好像聽到了什麼奇怪的字眼。
「小陶……」我又叫了一次。
「小陶……」我叫了第三次。
我想,也許這就是我們吵架的導火線。
我和小陶從沒吵過架,我以為我們永遠不會吵架,永遠都是最要好的朋友。
我們終於吵架了,甚至攻擊對方,好像用盡了畢生的激烈,我第一次看到那麼猙獰的小陶,也第一次感覺到那麼可怕的自己,我好痛苦,我完全無法自制地用著最過分的字眼辱罵小陶,小陶一定很傷心!但我只是希望我們能再重新回到親密無間的密友關係,沒有任何一方被冷落,或變成次要、成為可被忽略的;激動而沸騰的情緒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快燒起來一樣,並且聽見自己宛如刀尖般刺耳的尖吼辱罵聲,隨後小陶反擊的怒吼也毫不客氣,讓我真正地覺得痛。
最後我坐在地上哭了,小陶過來幫我擦眼淚,沒想到我哭得更是厲害。
小陶忙了好久,幾乎要把整卷紙巾全抽光了,她神情更加疲憊,手機不曉得什麼時候摔壞了,我想是剛才動手的時候吧?其實我無法完全回想起我們吵架的內容,但我們倆情緒都相當高漲,互相大聲吼叫的回音好像還在我耳朵裡迴繞。
然後,小陶開始不耐煩了,她停下擦拭的動作,轉身去撿起掉在地上的我的調油刀,拿起我的調色板,快速地重新調和板子上的顏料。
那把調油刀上沾著小陶身上的血,是我傷了她。而我身上也掛了彩。
小陶的油畫練得挺不錯,雖然她現在專攻電腦繪圖,但技巧應該不會退步得太多。小陶在補畫我的紅蘋果。
以前剛學油畫的時候,我們倆經常這樣幫對方補畫,修改自己看不順眼的地方,看來小陶沒有忘記我們的習慣。
只是小陶已經不太習慣油畫教室的擁擠,她經常撞歪別人的畫架、碰掉了顏料,不一會兒,她打翻了我的亞麻仁油──她甚至忘記把瓶蓋蓋上,現在油灑了一地,她只得停下筆,先收拾地上的殘局。
我怎麼不幫忙?我向來是個情緒脆弱的人,我覺得小陶還處在盛怒之中,因此不敢靠近,索性坐在地上哭個痛快。
小陶收拾完之後,似乎是稍微消氣了,但我不能確定。她扶起地上的我,再度擦掉我臉上、身上的污痕,可是我實在太過狼狽,讓小陶忙了好久……即使這樣,小陶還是不跟我說話。
最後小陶耐心告磬,也不理我了,自顧自地收拾她的東西,這又讓我絕心痛、寒冷。
等我好不容易從情緒泥沼中回神的時候,我發現小陶已經帶著我準備離開教室了!我不曉得究竟過了多久,只看見小陶疲累無比,我看見她把我拉上推車,並且蓋住我。我想,她一定趁我哭得昏天黑地的時候收拾了她堆放在教室的畫框、畫具之類的繪畫用品。學期末大清倉,向來是我們系上學生期末最重要的工程之一,而搬運畫具最輕鬆快速的方法就是借台推車來搬。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系館大樓裡竟然沒看見半個人。也許不是沒人,只是我們沒遇上罷了。夜幕已完全降臨,靜悄悄的空間好可怕,小陶白得發青的臉色讓氣氛更加詭譎。
我好害怕,怕得讓我想離開小陶一陣子。
我完全無法否認,小琪是我這輩子最要好的朋友,我們從小學就認識,除了高中三年之外,我們都在一起,甚至現在都還同校同系,連寢室都在同一間。我們分享任何事,包括有一次童軍露營時,淋浴時間不夠所以我們兩人共用一間浴室一起洗澡。
上大學以後,我結交了一位異性朋友,有史以來頭一遭。事實上我和小琪相處得太過親密,導致我們兩人二十餘年來,從未與異性有過除了同學之外更進一步的情誼。
我很快地陷入其中不可自拔,這大約就是其他人口中所說的「熱戀」,雖然心底深處覺得對小琪很過意不去,但我已無法控制自己。雙頭馬車無法平衡,往其中一個方向狂奔而去了。
我故意不告訴小琪關於那位異性的事,儘管小琪曾苦苦追問,我卻堅持不透露半個字。有史以來頭一遭,我覺得我們兩人親密得讓我透不過氣來。
所以,我覺得總有一天我們會因為這件事而吵架。
一個寒流報到的清晨,這件事終於發生了。
小琪趁我無法注意的時候,偷偷拿走了我的手機……
也許小琪不是故意的,畢竟在長時間睡眠不足的情況下,誰都無法清楚思考任何事。我願意相信小琪不是故意的,但這無法掩蓋我的憤怒!
我原本沒有想到會是小琪。那是接近中午的時候,我終於把最後一張圖趕完,正準備躺回床上睡那久違的一覺,這時才發現我的手機竟然不翼而飛!
我翻天覆地的找,幾乎要把我的書桌、床鋪、衣櫥都翻過來,連寢室裡的另外兩個室友都覺得我熬夜熬瘋了!我甚至到美術系館找遍每一層樓的教室,尋找任何可能被我遺漏忽略的地點。
最後,我不願,卻不得不想到小琪。
天色已暗,我站在油畫教室門外,透過門上的透明壓克力板看見,我那隻還閃著藍光的手機就在小琪身邊。
電話那一頭說什麼顯得不那麼重要了,我腦子裡已經亂成一團,疲憊、震驚、憤怒、疑惑,早已讓我無法保持理智……
我們吵架,然後動手。我傷了小琪,小琪也傷了我,也許疼痛都讓我們稍微冷靜了下來,這時小琪已經坐在地上,縮成一團哭泣。她從小感情脆弱,哭起來就像梅雨季,我有了一點罪惡感。我趕緊抽出身旁的紙巾幫小琪拭淚,這種紙就是廚房紙巾那種衛生紙,屬於較粗較厚的紙質,平常用來擦油畫筆和畫板,但現在情況緊急,也沒得挑了。我能做的只是擦眼淚,現在還無法開口安慰她。
小琪哭個沒完沒了,再這樣下去連我都會崩潰,於是我拿起小琪的畫筆,幫她補畫。我的油畫練得還不錯,說真的,比小琪還好一點,後來我往電腦繪圖發展,但手繪的基本功也還沒退步太多,至少我就看出那兩顆蘋果不協調的色塊。也許是剛才我們鬧得兇的時候不小心碰糊了,畢竟小琪天天畫,而油畫顏料並不是容易乾的媒材。
我重新拿起調油刀,並重新調好顏色,幫小琪修補我認為不妥的地方。
那把調油刀上沾染著我們打鬥的證據,但,有什麼關係呢?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對好朋友是從來不吵架的,情侶一樣,家人也一樣。今夜只是我們有了一次不愉快,而我希望這個經驗空前絕後。
太久沒來油畫教室,加上這屆油畫組學生偏愛尺幅寬大的畫布,動不動就是80F以上,我或站或坐都不太習慣,尤其身體移動的時候,不是撞歪別人的畫架,就是碰掉身邊的顏料。最氣的是,我換筆的時候,還不慎打翻了整瓶的亞麻仁油!好吧,也修補得差不多了,順道收拾一下地上剛才製造出來的凌亂。
當我收拾完畢之後,小琪竟然還窩在地上!雖然心裡還有些不舒服,非常想一走了之,好獨自靜一靜,但我絕對不會把小琪一個人丟在這裡,我必須帶她一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