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如果此生真的學會了一點點柔軟,想必,定是蔣老師教會我的。就像和三隻貓的緣會,應該是生生世世的因緣而有之吧。
— — 許悔之〈編後記:帶著金剛經去旅行〉
漫漫人生,我們都是旅行青蛙
「佛系」一詞,由日本輾轉流入華文地區,在去年成為風靡一時的「潮詞」,強調淡泊名利,無欲無求的生活態度。這個詞彙上追宗教,華文地區的文化早已有其根深柢固的傳統,能夠爆出眾多佛系圖、語錄,絕非空穴來風,更不是什麼新鮮的事。
這讓我想到台灣有名的佛法散文家,林清玄。他擅以佛學題材入文,其受歡迎、著作暢銷的瘋狂,甚至被人稱之為「林清玄現象」。雖然林清玄因個人形象之崩壞,導致他一度退隱,後到中國大陸另起爐灶,仍然火紅。
或許有人認為這種佛系之淺薄無知,批評此乃精神脆弱抗壓力低無痛呻吟的失敗,何必一談?
文能證道,明心見性,種種胡言亂語之中,又何嘗不見值得細讀的好文?能夠興起如斯風潮,一而再,再而三,又豈是沒有絲毫意義?俗世間諸種幻相,無數煩惱纏身,我們都想擺脫貪瞋癡,遠離無明,不再受苦啊!
漫漫人生,就算是一隻青蛙,都需要走過一遍人間世,旅行也是一種修行,也需要有人再三提醒、扶持。
由閱讀至人世,可以是一種心靈相伴
翻開蔣勳的《捨得,捨不得 — — 帶著金剛經去旅行》,往往需要靜下心,最好是泡一杯好茶,佐著閱讀。
這不是因為他的文句清澈,也非書中所談道理有什麼深奧難明 — — 蔣勳所要談的美、哲理,其實我們大多都懂。懂得,但我們卻看不見、做不到。
佛系散文,實在難寫,既易於雅得俗不可耐,又可能俗得淺薄到讓人蔑笑。
蔣勳散文乍看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然而他卻告訴你:這一切,其實我都曾經歷過。蔣勳難得之處在於,他沒有把自己拉到雲端俯視世人,沒有像林清玄一般積極建築高塔。他由始至終都活在俗世,即使階級可能不同,卻仍然和我們在同一個維度。
《捨得,捨不得 — — 帶著金剛經去旅行》序言寫得好。這幾乎是我看蔣勳著作的享受,他有中國古代文人的特色,序言寫得精彩,隨時比起內文更加令人留下深刻印象。
書中自序,他記述自己有兩個方印,一方刻上「捨得」、另一則為「捨不得」。這組對立辯證的主題,貫穿全書,面對種種生死愛恨的人際關係,我們再捨不得,只有捨得。
「但是,離開經文,回到生活,有一點風吹草動,東西遺失,親人生病,病疫流行,飛機遇到亂流,狂暴風雨,打雷、閃電、地震, — — 還有這麼多事讓我害怕、恐懼、驚慌。」
蔣勳雖然說要捨得,但有情之人,再想捨得還是會有所捨不得。
或者,我們必須體悟到,沒有任何哲理、文句可以斷然使執著扭轉成豁達,每一次的經驗,每一句的誦讀,都只是陪伴、提醒我們:沒關係,大家都是走在捨、不捨之間的一場旅行。
歡喜讚歎,慢讀蔣勳式的柔軟
生命如果不是從一點點小小的歡喜讚歎開始,大概最後總要墮入什麼都看不順眼的無明痛苦之中吧。什麼都不對,什麼都黑,結果世界並沒有好轉的機會,自己也沒有好轉的機會,只是一起向毀滅的深淵沉淪吧。
— — 蔣勳〈回頭〉
由《孤獨六講》、《感覺十書》、《生活十講》、《天地有大美》等著作,可以看見「歡喜讚歎」四字,實是蔣勳書寫的特色。
我們看不見蔣勳書中會有什麼惡言,即使是批評世事也仍然溫文儒雅,留有三分餘地。彷彿把這些力氣留給對美的歌頌,沒有過激的聲嘶力竭,從生活諸種小事,像陽光如何灑在窗簾的纖維細孔,像山谷落葉接觸流水所發出的迴音,看見了美。
這或許是蔣勳 — — 以美為終生志業,以文學作此世職業 — — 的堅持吧?這多少像另一位散文家杏林子說,人世間已經有這麼多眼淚,倒不如每天以微笑迎人。台灣散文的溫情傳統,向來是一種理想的人文堅持。
〈回頭〉一文,為蔣勳本書的開卷之作,亦是他書寫散文的一貫態度(寫小說則另當別論)。由日本的禪林寺講到一尊回頭的佛像,本應於世無所掛念,卻回首鼓勵修行者的佛,蔣勳的解讀像是對人間世所有旅行者說:
「在漫長的修行路上,或快或慢,或早或遲,其實都是修行,也都可以被包容顧念吧。」
這是我們必須靜下心,最好泡一杯好荼才翻開細讀的書。因為柔軟,需要時間慢慢舒展,緩緩攤開,茶葉原本應具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