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銳善感的秦觀（一）

秦觀（1049年－1100年），字少游、太虛，號淮海居士，揚州高郵（江蘇）人。「蘇門四學士」之一。蘇門四學士即黃庭堅、秦觀、晁（ㄔㄠ ˊ）補之、張耒（ㄌㄟˇ）四人合稱。 都出蘇軾門下，最先將此四人並稱加以宣傳即蘇軾本人。他說：「如黃庭堅魯直、晁補之無咎、秦觀太虛、張耒文潛之流，皆世未之知，而軾獨先知。」蘇門四學士又和陳師道、李廌（ㄓˋ）合稱蘇門六君子。

清朝陳廷焯（ㄓㄨㄛˊ）的《白雨齋詞話》：「少游詞寄慨身世，閒雅有情思。...他人之詞，詞才也；少游，詞心也。得之於內，不可以傳。」

什麼是「詞心」？清末民初王國維：「詞之為體，要（ㄧㄠ）眇（ㄇㄧㄠ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詩之所能言。詩之境闊，詞之言長。」要眇宜修是屈原九歌的一句話，要眇是指美好的樣子，宜修是修飾得恰到好處。整句話是指詞作為一種文體，就像女子一樣曼妙美麗，且裝扮得恰到好處。詞可以表現詩所不能表達的，但卻無法完全展現詩所要表達的內容。詩的意境比較開闊，而詞的情感是綿延流長的，會讓你回味無窮。

清朝張惠言：「賢人君子幽約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就是說那些有理想、有抱負、有品德的賢人君子，他們內心深處那不願讓人碰觸的小宇宙，可能是一種感動，可能是一種追求，或是求而不得等等的情感，可以透過詞來表現。

秦少游寫的詞是最溫柔婉約、最幽微的一種感受。他不必有什麼寄託或是理想，單純只有表達他最敏銳的感覺。

秦少游的詞可以分為兩個階段，這也是為什麼會有「少游詞寄慨身世」的評論。早期的作品是表現了一種柔婉幽微的感受，被貶官後，寫出身世飄零之感。我們先來看早期的作品

整首詞讀完，是不是感覺找不到我們之前說的比喻或是寄託？也好像沒有什麼特別具體的事情？只描寫眼前的事物，而用字都很輕柔「輕寒」、「小樓」、「淡煙」、「花輕似夢」、「雨細如愁」與「小銀鉤」，外表看起來極為平淡，而在平淡中卻帶著作者極為纖細敏銳的心靈感受，這種細膩的心思，正是詞的本質。

「漠漠輕寒上小樓」 「漠漠」，四周廣漠的感覺，是漠然的、寒冷的感覺。 「漠漠輕寒」，無情廣漠的寒冷。 「上小樓」，可以是形容作者在這漠漠輕寒當中上了小樓，也可以說這寒氣上了小樓。

「曉陰無賴似窮秋」 「曉陰」，早晨是陰天。 「無賴」，對他無可奈何，一點放晴的感覺也沒有。類似我們早上起床看到外面下雨，心中百無聊賴的感覺。 整句意思是，春天的陰天這麼陰沉，好像那蕭索的秋天一樣。

「淡煙流水畫屏幽」 屏風上畫著淡煙流水輕幽的景色。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非常美的句子） 少游詞的特色之一就是把情感和外在景物融合起來寫。 「絲雨」，毛毛細雨。 花自由自在的飛，就像我夢境一樣的輕柔。而無邊的毛毛細雨，好像是我那輕柔的哀愁。是什麼樣的哀愁呢？是一種心頭上說不上來的閒愁。

「寶簾閒掛小銀鉤」 「寶簾」，裝飾華麗的簾子。 這個「閒」字用的極好。華麗的簾子閒閒的掛在小銀鉤上。

整首詞純粹是表達詞人那纖細幽微的感覺，那種體會是非常的細微。

講到秦觀，有個浪漫的故事，原文可參考《醒世恆言》 第十一卷 蘇小妹三難新郎，這位新郎，就是秦觀。話說，蘇洵除了有兩個名聞天下的兒子，蘇軾與蘇轍，家裡還有一個美麗的女兒名叫蘇小妹，並且才華橫溢。由於自幼與兩位聰明的哥哥一起長大，耳濡目染之下，很快的就通曉了經史子集與詩詞歌賦。有次蘇洵在書齋裡題詩，突然有客人來訪，蘇小妹趁父親接待客人的時候，把詩的下半首完成。後來蘇洵回到書房看到詩以完成，懷疑是小妹做的，問過之後，蘇洵感嘆：「可惜是個女孩！若是個男兒，肯定又是個有名人物！」自此更加愛護小妹，讓她讀書。

時光荏苒，蘇小妹到了十六歲該出嫁的年齡後，當時宰相王安石聽說蘇小妹的才華，就打算跟蘇家結秦晉之好，但因為蘇洵不喜歡王安石，百般謝絕，甚至說小妹很醜，王安石半信半疑，偷偷請人打聽，結果打聽到平常蘇軾與蘇小妹互相鬥嘴的對話

小妹嘲笑蘇軾是一嘴鬍子：口角幾回無覓處，忽聞毛里有聲傳。 蘇軾嘲笑小妹額顱凸起說：未出庭前三五步，額頭先到畫堂前。 小妹又嘲蘇軾下巴之長說：去年一點相思淚，至今流不到腮邊。 蘇軾回嘲小妹雙眼深陷說：幾回拭臉深難到，留卻汪汪兩道泉。

這密探回報王安石說：「蘇小妹才調委實高絕，若論容貌，也只平常。」王安石遂將婚事暫擱一旁。但也因為這相府求親一事，小妹才名播滿了京城，前來求親的青年才俊們趨之若鶩。蘇洵決定舉辦一場比文招婿，如果蘇小妹看中哪位青年才俊的文章，那麼他就有幸成為蘇小妹的丈夫。前來參加比賽的人非常多，蘇小妹收到了多篇文章，其中很少有蘇小妹喜歡的。當蘇小妹看到秦觀文章時，心情大悅。她認為除了哥哥蘇軾和蘇轍外，秦觀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文人（今日聰明秀才，他年風流學士。可惜二蘇同時，不然橫行一世），蘇洵已知蘇小妹選中了秦觀。

成親當天，少游在前廳筵宴已畢，準備進房，只見房門緊閉，門庭中擺著一張桌子，桌上排列紙墨筆硯，三個信封，三個杯子，一個是玉杯，一個是銀杯，一個是瓦杯。青衣小鬟守立旁邊。

少游說：「相煩傳語小姐，新郎已到，何不開門？」 丫鬟：「奉小姐之命，有三個題目在此，三個考試都通過了，才可以進房。這三個信封內便是題目。」 少游指著三個杯子說：「這又是什麼意思？」 丫鬟說：「那玉杯裡面是酒，銀杯是裝茶的，瓦杯是裝水的。三個考試都通過了，請喝完玉杯內的酒後進房。通過了兩個，一個不中，銀杯內清茶解渴，明天晚上再考一次。如果只通過一個，瓦杯內的水給你解渴，並罰在外房讀書三個月。」

少游微微冷笑道：「下官曾應過制科，青錢萬選，莫說三個題目，就是三百個，我何懼哉！」 丫鬟道：「我們家小姐不比尋常盲試官，之乎者也應個故事而已。她的題目好難的！第一題，是絕句一首，要新郎也做一首，合了出題之意，方為通過。第二題四句詩，藏著四個古人，猜得一個也不差，方為通過。到第三題，就容易了，只要做個七字對，對得好便得飲美酒進香房了。」

少游道：「請第一題。」 丫鬟取第一個信封拆開，請新郎自看。少游看時，封著花箋（精緻美麗的紙）一幅，寫詩四句道：銅鐵投洪冶，螻蟻上粉墻。陰陽無二義，天地我中央。

少游想道：「這個題目，別人做定猜不著。則我曾假扮做雲游道人，在嶽廟化緣，去見那蘇小姐。此四句乃含著『化緣道人』四字，明明嘲我。」遂於月下取筆寫詩一首於題後云：

化工何意把春催？ 緣到名園花自開。 道是東風原有主， 人人不敢上花臺。

丫鬟見詩完，將第一幅花箋褶做三疊，從窗隙中塞進，高叫道：「新郎交卷，第一場完。」小妹覽詩，每句頂上一字，合之乃「化緣道人」四字，微微而笑。少游又開第二封信看，也是花箋一幅，題詩四句：

強爺勝祖有施為，鑿壁偷光夜讀書。縫線路中常憶母，老翁終日倚門閭。

少游見了，不假思索，一一注明。第一句是孫權，第二句是孔明，第三句是子思，第四句是太公望。丫鬟又從窗隙遞進。少游口雖不語，心下想道：「兩個題目，眼見難我不倒，第三題是個對句，我五六歲時便會對句，不足為難。」再拆開第三幅花箋，內出對云：

閉門推出窗前月。

初看時覺得容易，仔細思來，這對出得盡巧。若對得平常了，難顯自己才華。左思右想，不得其對。聽得外面打更的已經三更，還沒想出來，更加緊張。卻說蘇軾此時還沒睡，來打聽妹夫消息。看見少游在庭中徘徊，口裡一直唸著「閉門推出窗前月」七個字，右手做推窗之勢。蘇軾心想：「這一定是小妹出這個題目為難少游！我不幫他誰來幫呢？」庭中有一個大花盆裝滿了清水，少游停下腳步，靠著花盆看水。蘇軾看見靈機一動，就地下取小小磚片，投向花盆。那水濺到少游臉上。少游當下醒悟，遂援筆對云：

閉門推出窗前月，投石沖開水底天。

丫鬟交了試卷，只聽呀的一聲，房門大開，內又走出一個侍兒，手捧銀壺，將美酒斟於玉杯之內，獻上新郎，口稱：「才子請滿飲三杯，權當花紅賞勞。」少游此時意氣揚揚，丫鬟擁入香房。這一夜，才子佳人，好不稱意。正是：

「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

參考書目：葉嘉瑩《唐宋詞十七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