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幾道(西元1037年-1110年),字叔原,號小山,晏殊的第七個兒子。當時晏殊大約是四十歲左右,晏殊從四十歲到六十歲逝世為止,在仕途中曾官至宰相,之後因被彈劾而罷相,貶至其他州當官,輾轉各地長達十年之久。這段時間,晏幾道也慢慢長大,家庭環境的變化,自然也影響了晏幾道。晏幾道長於富貴之家,衣食無缺,讓他對仕途得失不屑一顧(謎之音:但是有可能是因為爸爸太優秀,在十四歲中進士,怕自己比不過而逃避),而獨具真淳本性,同時他也見證了自己家庭由盛轉衰的變化;他不喜歡攀交權貴,只有幾個好友,下文《小山詞》自序中的兩位友人就是他的摯友,連蘇東坡那麼愛交朋友的人都沒跟他來往過。因此在《小山詞》中,除了寫歌舞相思之外,不免常常流露出一種盛衰變化、今昔無常的感傷。一般講到北宋詞人時,稱晏殊為大晏,稱晏幾道為小晏。
這樣的身世讓人聯想到李煜,晏幾道與李煜同樣有著多情敏銳的天性,但在詞的表現方面,有以下不同,這幾點也是我們一直以來評論詞的框架
晏幾道在他自己的《小山詞》自序:「沈十二廉叔、陳十君龍家,有蓮、鴻、蘋、雲,品清謳娛客。 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諸兒。 吾三人持酒聽之,為一笑樂。 已而君龍疾廢臥家,廉叔下世,昔之狂篇醉句遂與兩家歌兒酒使俱流傳於人間。」表示,在他的友人沈廉叔、陳君龍家裡,為一些美麗的歌女蓮、鴻、蘋、雲寫的歌詞,這種出發點跟五代的《花間集》類似,因此陳振孫稱:「小山詞獨可追逼花間。」而就詞史的發展過程來看,《小山詞》屬於一種回流。歷史的發展總是有開創的先鋒,當然也有承襲的回流,而開創也是基於承襲的基礎,回流中也必有開創的拓展,因為如果沒有拓展,只有一成不變的承襲,那麼就不會被拿到歷史的舞台上評論。
《小山詞》與《花間集》雖然表面上都是寫歌舞或愛情為主的歌詞,但是其中也有許多不同,簡易分析如下,因為書寫對象的不同,所表達的情感品質就有不同。
《臨江仙》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此詞寫作者對戀人的無限懷念,抒發對歌女小蘋的摯愛之情,更何嘗不是藉小蘋懷念當年的美好時光呢?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
「夢後」、「酒醒」為互文,這兩句必須一起解釋,不能單獨講。都是寫喝醉酒後醒來看到的景物。
「樓臺高鎖」與「簾幕低垂」,描述門是深鎖著、窗簾也垂下來,寫所處環境的冷落寂寥。隱喻往昔歡娛之消逝難見或者作者將自內心封閉起來。
「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去年」,不一定指去年,可能也是過去的。
「春恨」,通常是指對美好事物逝去的感傷。
「卻來」,又來。
「落花人獨立」,一個人只能看著花兀自凋零,自己也無能為力,美好的東西我留不住。
「微雨燕雙飛」,燕子一對一對的飛回來,更顯前句一個人的孤獨。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是不是跟晏殊的「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意境很像呢?這就是晏幾道雖然想反抗父親的種種,但是畢竟生活在一起,是無法完全切割那種情分。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記得當初與小蘋相見,她穿著繡有重疊心字的小衣衫。暗喻心心相印。
「心字羅衣」,指衣服上有重疊的紋路組成圖案。
「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琵琶弦上說相思」,小蘋以音樂訴說相思之情。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彩雲」,古代常用以比美人,此喻小蘋也。
當時的明月,照著女孩(指小蘋)如雲彩一般的舞衣回去
讀到這裡我們可以知道「春恨」不是恨花的凋零,而是恨這情感如同雲彩一般,一過去就再也找不到了!
《鷓鴣天》
醉拍春衫惜舊香,天將離恨惱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
雲渺渺,水茫茫,征人歸路許多長。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ㄏㄤˊ)。
「醉拍春衫惜舊香,天將離恨惱疏狂」
「醉拍春衫」平常不敢作,只有醉後才敢做。
「香」,表達一種很親密的關係,因為衣服的香氣只有很靠近的時候才聞得到。
「醉拍春衫惜舊香」,為重溫往日在衣服上的香氣,醉中不禁拍打著當年穿著的春衣。本句寫對舊日歡情的眷念。為什麼會眷戀這種香味呢?因為感傷往日的美好時光已經不在,所以有下句的離愁。
「天將離恨惱疏狂」,意謂老天偏要讓狂放不羈的人為離愁別恨所苦。
「惱」,使煩惱
「疏狂」,指疏闊狂放的人,作者自喻。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
一切景語皆情語,說明每年每日都牽掛著對方。由景轉到情時,最重要的是時間的意識。年年日日描寫時間的變化,帶給人們時間的壓力,我們可以這樣看著秋草或夕陽多久呢?更顯示出對感情的執著!
「雲渺渺,水茫茫,征人歸路許多長」
作者將我們帶到他看到的景物,那種情感的歸宿在那裡呢?
抬頭看雲在天上飄盪,低下頭來看到流水流到很遠的地方,遠方的人歸家的路是那麼的漫長。
「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
「花箋」,精美的信箋。
相思之情本來就無法用言語表達,又何必邊寫信落淚呢!本來希望用文字表達自己的思念,但偏偏說不需要寫,讓人更覺悲苦!
參考書目:葉嘉瑩《唐宋詞十七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