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格精選

誰的記憶?──白石一文《於記憶之濱》書評(上)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內文含有大量爆雷,請慎服。
#期待這份書評能幫助更多讀者了解閱讀的其一方法和思考模式
#好書吧分享

記憶有何用?──甚麼人不適合讀《於記憶之濱》?

白石一文的故事向來是以「思考人為何存在,如何存在,存在的方法」的生命困惑為主要基調,故而有許多同樣期待回應生命的讀者所支持。但《於記憶之濱》在白石一文的寫作中,有兩項不同於以往的挑戰。題材上,少了那些官能的畫面與男女之情的拉扯;敘述上,它是極度混亂的,在混亂中不斷尋找記憶之痕。是一種用敘事技巧考驗讀者記憶的挑戰。
基於以上兩點,習慣同一種敘述人稱、習慣情節以鎖鏈方式揭露、習慣作者設謎又解謎、習慣故事得有一個答案的讀者可能就會敬而遠之。是的,上述的「閱讀習慣」在白石一文《於記憶之濱》這篇故事裡,都沒有。
另外,習慣白石一文過去的敘述風格,仰賴熟悉的情節鋪陳的讀者,《於記憶之濱》可能帶給你前所未有的挫折、困惑,以及挑戰。

哪些記憶需要被連結?──《於記憶之濱》的不穩定敘述

《於記憶之濱》的敘述視角是混亂的,每個章節雖然都是接續的,但往往換個章節,人稱就換了,有時候換的還不只是人稱,連敘述的人物主線都換了。因此,必須閱讀數個片段後,才能從訊息中拼湊出該段所投射的人物是誰。如1-8的第一人稱「我」,從古賀純一的「我」換成了小典的「我」,並以小典的視角解釋自己進入智子香皂的因緣,一方面進行人物角色關係的揭露,一方面描繪小典的過敏症狀,這當然是後續故事的伏筆之一。但已經熟悉7個小節都是古賀純一的「我」的讀者,在這裡不免會產生一個明顯的閱讀阻礙──「我」的視角換了,不僅要重新思考這個「我」是誰,又得跳脫已經掌握的閱讀節奏,重新建構另一個「我」的事件。
除了「我」到「我」的人物主線外,還穿插了「我」到「他」或「她」的人稱轉換。如2-17以第三人稱,敘述關於祖師娘創立神意天聲之門的契機,與其大女兒美千留的病和絕食死亡、兩個兒子的死亡經歷、悟道樹下自殺卻沒死成,在絕望之餘聽見「天聲」,從此走上布教之路。
閱讀白石一文的小說,必須掌握一個原則,而這原則在《於記憶之濱》發揮得淋漓盡致──你永遠不能以一個故事理所當然的閱讀視角,來理解白石一文的敘述手法。也就是說,你不能期待,白石一文的故事是用一種A事件必須接續B事件而發展的時序,更不能期待故事的主角與敘事對象必須一樣。
舉例來說,一般的故事發展在人物的設定與人稱的選擇上,是有固定模式的。作家一旦選擇了哪個人稱,並用哪個角色的視角來推進故事,就通常會一貫到底。讀者在了解故事時,也是跟著某個人稱或某個角色,進行故事的推理。這是一種常見的「說」故事的方法。但是,用甚麼敘事手法來「說」一個故事,在白石一文的小說裡有很大的企圖心,他布局每一個獨立的段落,又在段落的連結點中鋪陳故事的發展。
總括來說,白石用了三種不穩定性的敘述技巧,來推進《於記憶之濱》。如果說,白石的小說常於故事中解答人際的疑惑與生存的選擇,那麼《於記憶之濱》就是一本推翻各種疑惑與選擇的代表之作。該作品敘事技巧的運用,比起故事所帶有的作家思維與觀點,更耐人尋味。
1、時序的不穩定性:故事裡,「時間」永遠不是唯一閱讀的方法,釐清故事的發生先後不是解決情節的要素。因此,時序的鋪排上,總是彼此錯綜。因為,在故事的發展裡,每個人(故事中的人物)都會在同樣的時間裡,發生一點甚麼。而作者的工作就是,將那「一點甚麼」以情節串連的方式,逐一揭露。
2、人稱視角的不穩定:故事裡,第一人稱的限知視角與第三人稱的全知視角互為表裡,它只是故事選擇了不同的「說」的方式。如同一間樣品屋,你從大門走進,那是一種「欣賞」的方式,但是那並無法將樣品屋徹底觀覽;另外,你也能憑著不同的窗從裡往外看,想像著居住在此所能欣賞的所有畫面;同時,上空的衛星正以一個俯視的拍攝視角記錄著樣品屋比鄰的街弄。
3、情節鋪陳的不穩定:故事裡,人稱的使用並不能代表故事閱讀的視角。如,《於記憶之濱》前段,多次以古賀的第一人稱作為敘事視角,讀者會自然而然地認為,「這故事就是跟著古賀的視角解謎吧!」偶而雖然穿插其他角色的第一人稱敘事,但仍不影響古賀作為故事的主軸。甚至會有一種預感,「古賀解決完哥哥自殺的原因後,就是真相大白之日」。但其實不然。古賀的視角,只是情節鋪陳的小橋段,讀者若此時就過度依賴這種橋段,那麼接下來的閱讀會更加辛苦。
從三個不穩定的敘述技巧,可以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故事以限知視角的手法,營造出全知視角的閱讀體驗。故事中的章節,多數以第一人稱為主,但因為角色的切換,所以在情節的鋪陳上,反而是呈現第三人稱閱讀才會有的體驗。
(待續)
avatar-img
13會員
16內容數
讓讀書成為一件快樂的事。
留言0
查看全部
avatar-img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一幕的沙龍 的其他內容
 如何踏上他的路程? 一個死而復生的男人,一個躺在鐵軌上終究等不到死亡降臨的男人,一個像神一般存在卻帶著謎霧般秘密的男人……他的每一步,到底存在著哪些不可思議?
 如何踏上他的路程? 一個死而復生的男人,一個躺在鐵軌上終究等不到死亡降臨的男人,一個像神一般存在卻帶著謎霧般秘密的男人……他的每一步,到底存在著哪些不可思議?
你可能也想看
Google News 追蹤
內容很有趣,利用幾個有名的故事,但又寫出不同的樣子。雖然覺得有趣,但並沒有迫切想要擁有,還好跟同學借書了。不是不好看,但就是沒出色到想買,但作者若是出新書,會想繼續看。
Thumbnail
小說寫久了,總有一個聲音叫我去嘗嘗新。而既然要玩共創,肯定是寫一些無法獨自完成的故事。 懷著這種心情,我在方格子上東尋西覓,企圖找到與我有著異曲同工之處的創作者。
一、正確的觀點 當代文藝創作名家白先勇有本散文集「明星咖啡館」,書中有一論見﹕ 任何一位好的小說家觀點之間的轉移與順暢是不可或缺的環節;轉移得好就是不可多得的藝術家與作家! 白先勇先生的論見應是真知灼見,文學、藝術的創作中「觀點流轉的順暢」與「正確對焦」絕對是關鍵!宋代詞人蔣捷的名作「虞美人」
Thumbnail
記憶像捉不住的落日,一跳一跳地作弄著生者,湮滅,又再現,湮滅,又再現。
Thumbnail
作者伊麗莎白.柯斯托娃在這本小說說撰寫裏頭肯定下了很多巧思與歷史背景,加上深思熟慮的縝密嚴謹的知料去帶出這部小說富有的味道。謎團與謎團之間的縈繞,書信的往返之間,不斷地去重複過去的記憶,這一部分可能會令一部分的人看得很混亂,在故事裡頭,總共分成了三個視角,首先是現在時間點為女兒的視角,撰寫的部分三個
Thumbnail
縱觀整部作品格局和社會性可能不夠,但作者無限的想像和敏感的心思,使文字有種他人學不來的獨特,清淡不失細膩。尤其他特別會說故事,不須駭人鬼怪,單用人性即可反映驚悚,絕望中又能留有一絲純凈,這大概是種天分吧。
Thumbnail
我一直很喜歡白石一文的作品,有見此作品拍成日劇,我就耐不住好奇要翻開原著。 結果這書的引言還真令我始料不及。事緣作者傾盡七年心力的前作《於記憶之濱》在市場上一敗塗地,不忿大眾只喜歡劇情有趣刺激的通俗小說。所以刻意寫出一本「單純有趣」的小說,直白點説就是刻意迎合市場,以重拾寫作的自信。
因為最近都在看小說,但是因為是推理劇,如果有說到劇情感覺會破壞人的閱讀體驗,所以只說說對於上面那幾部小說我讀完後對作者的感想。
最近跟讀友討論小說佈局,初步有以下想法⋯⋯
Thumbnail
歐陽子曾說:「白先勇才氣縱橫、不受拘束;他嘗試過各種不同樣式的小說,處理過各種不同類似的題材。難得的是,他不僅嘗試寫,而且寫出來的作品,差不多都非常成功。」
內容很有趣,利用幾個有名的故事,但又寫出不同的樣子。雖然覺得有趣,但並沒有迫切想要擁有,還好跟同學借書了。不是不好看,但就是沒出色到想買,但作者若是出新書,會想繼續看。
Thumbnail
小說寫久了,總有一個聲音叫我去嘗嘗新。而既然要玩共創,肯定是寫一些無法獨自完成的故事。 懷著這種心情,我在方格子上東尋西覓,企圖找到與我有著異曲同工之處的創作者。
一、正確的觀點 當代文藝創作名家白先勇有本散文集「明星咖啡館」,書中有一論見﹕ 任何一位好的小說家觀點之間的轉移與順暢是不可或缺的環節;轉移得好就是不可多得的藝術家與作家! 白先勇先生的論見應是真知灼見,文學、藝術的創作中「觀點流轉的順暢」與「正確對焦」絕對是關鍵!宋代詞人蔣捷的名作「虞美人」
Thumbnail
記憶像捉不住的落日,一跳一跳地作弄著生者,湮滅,又再現,湮滅,又再現。
Thumbnail
作者伊麗莎白.柯斯托娃在這本小說說撰寫裏頭肯定下了很多巧思與歷史背景,加上深思熟慮的縝密嚴謹的知料去帶出這部小說富有的味道。謎團與謎團之間的縈繞,書信的往返之間,不斷地去重複過去的記憶,這一部分可能會令一部分的人看得很混亂,在故事裡頭,總共分成了三個視角,首先是現在時間點為女兒的視角,撰寫的部分三個
Thumbnail
縱觀整部作品格局和社會性可能不夠,但作者無限的想像和敏感的心思,使文字有種他人學不來的獨特,清淡不失細膩。尤其他特別會說故事,不須駭人鬼怪,單用人性即可反映驚悚,絕望中又能留有一絲純凈,這大概是種天分吧。
Thumbnail
我一直很喜歡白石一文的作品,有見此作品拍成日劇,我就耐不住好奇要翻開原著。 結果這書的引言還真令我始料不及。事緣作者傾盡七年心力的前作《於記憶之濱》在市場上一敗塗地,不忿大眾只喜歡劇情有趣刺激的通俗小說。所以刻意寫出一本「單純有趣」的小說,直白點説就是刻意迎合市場,以重拾寫作的自信。
因為最近都在看小說,但是因為是推理劇,如果有說到劇情感覺會破壞人的閱讀體驗,所以只說說對於上面那幾部小說我讀完後對作者的感想。
最近跟讀友討論小說佈局,初步有以下想法⋯⋯
Thumbnail
歐陽子曾說:「白先勇才氣縱橫、不受拘束;他嘗試過各種不同樣式的小說,處理過各種不同類似的題材。難得的是,他不僅嘗試寫,而且寫出來的作品,差不多都非常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