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叫醒我的,不是夢想,而是恐懼。
透過不斷的覺察,我才發現我整個人生都是恐懼的聚合體,我所做的很多決定都是因為恐懼甚麼會發生而驅使我去做,不是因為想要,不是因為愉悅。
1. 我起床-我想到我不能遲到-一遲到又會扣錢-扣了錢下個月薪水又會減少了-我所能運用的錢就會減少-導致存款無法增加甚至是減少-萬一將來發生了甚麼事情-我的錢不夠使用-我將會落入悲慘的困境-無法生存。
2. 我吃飯-想到價格(不是先想到想吃什麼)-想到存款還剩多少-開始默算接下來的花費-如果決定吃的話,心一狠就吃了,決定不吃的話,回家吃泡麵。
3. 去健身房-想到已經繳了月費,不去會損失多少錢-雖然很累,還是還是怕浪費-想到一個月繳多少錢-心裡期待會籍趕快結束,這樣一個月就省多少錢了(完全沒想到我其實很享受運動)-一定要在健身房洗澡才划算(其實在健身房洗澡很舒服,可是我還是最先就想到划算這件事)
4. 養小孩-未來需要的花費有多少-我如何支付-他們會比其他的小孩貧困嗎?-他們將會如何看待我(身為母親的角色)-無法給予充足資源讓小孩無憂的成長-失格的母親-失敗的人生
我已經忘記從甚麼時候開始我的人生開始被恐懼所佔據,我忘記了去享受愉悅,所有的念頭都被生存恐懼所佔據,我所有對未來的預言都是悲劇,為了能使自己有充足的準備,必須大量的控制所有的物欲、行動,總是無時無刻的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跌入了底層的困境。
我想到了我研究所的論文,主題是關於遊民,我一直覺得那是一篇很失敗的論文,雖然它成功的幫我拿到了碩士學位,讓我拿到了諮商心理師的證照,可是我一直覺得論文裡面的書寫很假,我覺得我好像寫得很片面,那只是一種很官方的說法,並不是我真正想寫的東西,但當時我已經盡我最大的努力去寫了,而只能寫成那個樣子,如同我所活出來的人生,很盡力了卻只能這個樣子,當時想破了頭,卻不知道到底缺的是甚麼,那種缺乏感是甚麼,甚麼卡住了。
但最近我好像越來越有一種感覺,論文裡面所缺乏的,是實話,那些都太冠冕堂皇了,我距離得很遠,寫某種他人現象場裡的東西,但屬於我自己的實話,卻一點都沒有出現在裡面。
而實話是甚麼?
實話就是,關於遊民,一直是我心裡的狀態,包含我在現實生活裡的恐懼,生怕一個不小心,我的生活就會全毀,墮入失敗的境地。還有我心裡那份遊蕩的不安,沒有所寄託的宗教,沒有所隸屬的地方,雖然身為家裡的女兒,卻因為是女生的身分而必須一直想著自己有天將成為這個家的外人。無所倚託。
在語言裡我致力的諷刺及反對資本主義,反對資本主義所使用的恐懼來掌控人心,但實話是,我心裡其實完全的認同資本主義,以及資本主義裡用來衡量人價值的工具,也完全被資本主義所使用的恐懼給嚇壞了,是的,我嚇壞了。我害怕那些為了錢而吵到沒尊嚴的日子;我害怕要繳學費卻看到父母免強的樣子;我害怕為了生存而在下著豪大雨的日子,父親卻堅持要出門去臭水溝工作的樣子;我害怕每個睡前,我聽到母親織布聲傳來,想到母親想睡卻必須工作的日子。我好害怕我一個不小心,日子就會變成這個樣子,而我的孩子們必須經歷同樣的日子,而蒙上相同的陰影;害怕他們會跟我一樣失去生活的樂趣,而被恐懼驅使而使生活都剩下為了生存而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