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姊丼｜1

　　誰也沒想到英華家門前那棵大樹會突然倒下，那是在昨天深夜裡的事情吧，英華是知道半夜的風雨很大的。

　　樹生長得高大挺拔，站在樹底下抬頭往上望，天空被枝葉切割得零零碎碎，像碎光片一樣。樹如同巨大的雨傘遮蓋了天空，投射出巨大的影子。

　　只是當樹橫倒在街道上的時候，英華才知道樹的根早已腐爛殆盡。

　　「是蛀蟲吧！」理芳說。

　　理芳有意無意的瞥向他，像要徵詢同意似的，英華的胸口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

　　理芳是他的姊姊，大二，學校剛放連假，所以理芳便回家了。仔細一想，英華也有段時間沒看見她了，頓時有種闊別重逢的感覺，在他看來理芳整個人都不一樣。

　　若要比喻，就像是毛毛蟲蛻變成蝴蝶那樣，是那種感受，也許是理芳已經學會打扮好自己。

　　英華別開臉，望著樹腐壞潰爛的根部，那在他看來有點噁心。未乾的地面在昨夜雨水濡濕後留下深淺的表面，殘葉斷枝彷彿像樹的血肉四散一般。

　　樹越過牆砸到英華家跟鄰居之間屋頂，樹幹好像宿醉了一樣傾頹在兩片牆間，側邊屋頂的鐵皮有些倒塌，幸好無人受傷。

　　在所有人都還在睡夢，毫無知覺的時候，樹倒下了。

　　消防隊將樹幹拉走，留下受損的牆壁跟鐵皮，地上有磚瓦跟屋頂的碎片。

　　里長來了解了狀況，他是個微胖，禿頂，面容很普通的男人。在英華的印象裏是個古道熱腸的傢伙。

　　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里長點點頭便走了，爸跟媽還有左右兩邊的鄰居討論過，雖然爸爸覺得事情沒有什麼要緊的，人沒受傷就好，不過媽跟鄰居認為也許可以跟政府拿一點補助，不無小補。

　　錢！錢的事情怎麼能不要緊呢？原來模板早就設定好了，所謂放任成長一回事最終變成的反而不是預想中的模樣。

　　沒多久，幾戶家子的人都鳥獸散了，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爸走進了房子，媽要從車庫拉出摩托車。

　　「你怎麼還不去看書？」媽看見了英華，眼睛揪的瞪了起來，「有這麼多時間看熱鬧還不如看書。」

　　英華本來想聳肩，就像是無數個昨天的無數個聳肩一樣，但是一想到理芳還站在自己旁邊就克制住這股衝動，轉身走進房子。

　　引擎聲被拋在腦後。

　　一家人用餐是在下午一點多的時候，英華默默坐在桌邊，少有說話，大多拉起話題的人是媽，偶爾跟爸說說家附近的事情，偶爾問問理芳在台北讀大學的情況。

　　簡直就像是炫耀嘛！英華心想，也有點質疑自己上大學能這麼快活嗎？還是說，理芳偽裝了自己的狀況？

　　英華看看理芳的側臉，心裏想著這怎麼可能？理芳可是百分之百的典範，乖孩子，最不會向父母說謊了。

　　「……對了，英華。」媽突然說：「你知道隔壁那個男生嗎？」

　　「誰？」英華茫然的問。

　　「就是高高瘦瘦，戴眼鏡的那個男生。」

　　「沒印象。」

　　「不要整天活在自己的圈圈裏啊。」媽皺眉，「偶爾也該關心身邊的人。」

　　英華不想理她，低頭吃自己的，他覺得今天自己的胃口特好。

　　英華將手伸長想要夾到炸雞塊，理芳靠比較近，將炸雞夾起來放進他的碗裏。

　　「謝謝。」英華說。

　　英華腦袋暗暗的想，自己剛才說起話來怎麼像是幾百年沒說過話，正在慢慢摸索感覺那樣。

　　他不敢去看理芳的臉，只是默默再將菜夾進自己的碗裏面。

　　「你的食量好像變多了？」理芳問。

　　「今天比較餓吧。」英華回答，這次很努力的在控制自己的聲音。

　　「今天吃很多。」一向沉默寡言的爸忽然開口說。

　　反而是媽沒說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