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7-18|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發條橘子》

所謂發條橘子,在作者的引言《再吮發條橘子》中提到,「它代表了把機械論道德觀應用到甘甜多汁的活的機體上去。」而這也就是故事的主旨,機械是國家,橘子是人類。知道這個作品是來自約兩年前電影重新上映,號稱三十年禁片解禁,這當然讓我忍不去去影院一探究竟,而今閱讀完原著,其實電影幾乎如實地翻拍了整本作品,差別在於出品的電影根據的是美國版本的《發條橘子》,而美國版本在原著的三部二十一章中,割去末章,所以這可以說是唯一的差別了。
而故事則是首部為主角艾歷克斯與同夥彼得、喬治、丁姆等人結群嬉鬧犯罪,包括毆打拿書的老人,包括假冒需要幫助的路人敲門求助,卻因不得應而潛入其中輪暴女主人並痛毆男主人,全部七個章節都在描述這干人等多麼惡劣,而焦點在於艾歷克斯,他也同時是個想當領袖的放蕩男孩,同時喜愛著如貝多芬、莫札特等古典樂曲,然而與常聞及的「學音樂的小孩不會變壞」相反的是,他認為,「...我想起了曾在這種『現代青年』文章中所看到的觀點,不由得一笑,他們認為鼓勵『積極的藝術欣賞』可以改良『現代青年』。『偉大的音樂、偉大的詩歌』會撫慰『現代青年』,使其更加『文明』。文明個鳥,生梅毒的卵帶。音樂總是令我表現得更加壯懷激烈,弟兄們哪,使我覺得就像上帝本人一樣萬能,準備拿起棍棒做閃電進擊,令男人和女人在我的赫赫威力面前鬼哭狼嚎。...」電影在視覺化主角播放音樂的情景時,那音樂是震耳欲聾的,他沈浸在音樂的狂喜中,而在夜晚則狂妄地犯罪。而他的犯罪生涯與第一部結束在同樣地某次假求助於人家孤身潛入其中,而在先前與同夥吵架為著是誰是老大的問題,這戶人家是個養了一堆貓咪的老太婆,而艾歷克斯想要表現孤身也能解決這點小問題,就在老太婆的反抗中使用了他的超級暴力,而警笛聲這時就響起了:他被同夥出賣,準備要前往監獄了。
在監獄是第二部的主旨,監獄的待遇很差勁,包括獄卒的施暴、對於同房囚犯的暴虐不予管理等等如一般所聞的情形,而被判十五年徒刑的艾歷克斯在服刑之中也閱讀起了聖經而得到牧師的注意,而在耳聞之中艾歷克斯與官方提及似乎有個計畫可以短期就出獄,但得到的卻是這個計畫還在實驗中,剛好的是這時候有位囚犯被丟進原本已經壅擠得牢房,而與艾歷克斯及眾人起了衝突,每個人都出了點力,最後那位囚犯的死亡可是說是那房間所有人的共業,但是再次地艾歷克斯被背叛,被所有人指稱是殺了該囚犯的兇手,這也是個把他送入該計畫—路多維哥氏技術的契機。這個計畫是只要兩個星期,就可以出獄,這個期間只要看些電影,這對還有十幾年徒刑的囚犯來說就像天上掉下來的禮物,誰會不選?
而這個計畫的內容就是每天施打針劑,艾歷克斯以為是維他命的針劑,每天觀看特別的電影,為期兩個星期而已,這從國家的觀點,包括新上任的內政部長這麼說:「普通的罪犯,像這批討厭的人(這不僅指我,而且指其他人,他們是真正的罪人,十分危險)最好以純粹的治病救人法來處理。扼殺掉犯罪反射就可以啦。一年後全面展開。刑罰對他們毫無意義,這是顯而易見的。他們喜歡所謂的刑罰,並開始自相殘殺了。」、執行的布洛斯基大夫、布拉農大夫以及所有的官僚來說,這是個「療程(therapy)」。而這個治療的進行是先把患者頭部固定在牙科椅上,雙手雙腳以及全身接著固定,然後使用器材將眼睛撐開,當然每天施打的針劑是不可或缺的,然後開始播放特別的電影。電影是什麼?是日本折磨者、納粹屠殺、虐待猶太人、肉體破壞與割除、輪暴、強姦等的寫實拍攝。而在播放的過程中,藥效開始發揮,那不是維他命,而是促使身體感覺噁心、想吐、頭暈等症狀的針劑,而每天播放不知多久的小時之中,由在旁協助的醫師點著像是人工淚液的東西保持眼睛的不乾澀而得繼續欣賞這些電影及其身體所伴隨的感覺。而在治療的過中其中一部暴力影片中,伴隨著是貝多芬的音樂,主角抗議著,然而這也同時被國家更高的暴力給阻絕。這才剛開始,但已令人難受,而在每次的療程結束後,回到白色乾淨的病房就有著茶、白糖、牛奶或是冰淇淋等等的享受。而在繼續療程之後,有了這樣一段布拉農大夫與艾歷克斯的對話:「布洛斯基大夫對你很滿意。你的反應很積極。當然,明天有兩個場次,上午和下午,我猜你一天下來會感到有點無精打采。但我們不得不嚴格要求,一定要把你治好。」「你是說,我不得不耐心看完—?你是說,我不得不看—?不行啊,」「很可怕的。」「當然可怕啦,」「暴力是很可怕的東西。你正在學習這一點,你的身體在學習。」「可是,」「我不懂啊。我不懂剛才那樣的噁心感。我以前從未感到噁心過。我過去的感覺恰恰相反。我是說,我以前那樣做或者看到那樣,都感到十分暢快。我就是不懂為什麼,或者怎麼,或者什麼—」「人生是非常美妙的東西,」「人生的過程,人類有機體的構造,誰又能充分懂得這些奇蹟呢?當然,布洛斯基大夫是個奇才。你身上所發生的,就是健康的人類有機組織注視惡勢力、破壞規則運作時的正常反應。你正在被造就得精神健全、身體健康。」艾歷克斯正在被矯正、被完善化,正在由國家透過強制力將先前教育未完成的社會化給填滿,暴力地。而在過程中,就連要反抗的力量都隨著身體被針劑效用的削弱而無能,「直到有一天早晨,我試圖透過掉頭撞牆,一撞撞到不省人事,來擊敗這些雜種,可是結局卻是,看到這種暴力頗像電影中的暴力,我感到噁心,所以反而筋疲力竭,聽憑他們打針,照樣推走了事。」
而終於,兩週的療程結束了,這天有成果的發表大會,在原先的治療場所的銀幕拉了起來,原先播放器的位置坐滿了人,有各式各樣的大人物,包括那位內政部長,而展演的過程是透過官方安排ㄧ個壯漢挑釁、嘲弄與毆打艾歷克斯以及一個曼妙身材的女孩的出現,對於前者艾歷克斯只能說:「兄弟,我想要請你抽煙的,可惜身上沒有哇。」「請讓我為你效勞吧,求你啦。」而布洛斯基大夫則說:「請看,我們的實驗對象透過被迫趨向惡,反而被迫趨向善。暴力意圖伴隨著猛烈的切身痛感。為了消除痛感,不得不轉向截然相反的態度。有問題嗎?」這時,牧師說了,「選擇權?」「他沒有真正的選擇權,對不對,他有利己之心,害怕痛感,所以被迫走想自我糟蹋的古怪行為。其虛假性顯而易見。他不再胡作非為,同時也不再能夠做道德選擇。」布洛斯基大夫回道,「這問題很微妙,」「我們所關心的不是動機,不是高尚的倫理規範,而僅僅是減少犯罪—」內政部長補上,「還有,」「緩解監獄的人滿為患。」艾歷克斯喊道,「我,我,我。我怎麼樣了呢?這一切之中我的位置在哪兒?是野獸,還是狗?」「我只能充當上了發條的橘子嗎?」而對於後者,艾歷克斯卻無法對其有正常的性慾表現,只能偽善地說:「天姿國色的小姐,我把一顆心泡在你的腳下,請你蹂躪。假如我有一朵玫瑰,我會獻給你。假如雨天泥濘,我會脫下布拉提(按:納查奇語 Platy 為衣服之意)給你墊腳,免得你的秀腿沾上骯髒的泥水。」
其實牧師的角色就是第二部的道德批判聲音,在療程之前他就對艾歷克斯說了:「你要被改造成好孩子啦。你再也不會有從事暴力行為的慾望了,無論如何再也不會擾亂國家的治安了。希望你能心領神會,希望你對此要心中有數。」而艾歷克斯卻不以為然地回道:「哦,向善是美妙的,先生。」然而牧師接著說:「向善不一定是美妙的,小六六五五三二一號。像是可能很糟糕的。我跟你說這個,當然意識到其中的自相矛盾。我知道,自己要為此度過許多不眠之夜。上帝想要什麼呢?上帝是想要善呢,還是向善的選擇呢?人選擇了惡,在某個方面也許要比被迫接受善更美妙吧?深奧難解的問題呀,小六六五五三二一號。可是,我現在所要跟你講的是,如果你在未來任一時刻回顧起這個時代,想起我個上帝最最卑賤的奴僕,我祈禱,你心裡請千位不要對我懷有惡意,認為我與即將在你身上發生的事情有什麼瓜葛。說到祈禱,我悲哀地認識到,為你祈禱沒什麼意思。你即將進入超越祈禱力量的領域,事情想起來非常非常可怕。可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選擇被剝奪進行道德選擇的能力,也就是已經變相選擇了善。我喜歡這樣想。願上帝保佑我們,六六五五三二一號,我喜歡這樣想啊。」這裡就表達出了本書的核心關懷,當我們要人向善,而卻是剝奪他為惡的能力使他不得不向善,那麼這個還是個善行嗎?同時,人還是人嗎?善行是因為現實上有好的結果所以就是善嗎?人如果失去了選擇惡的能力,失去了選擇能力,而只能像個機械一般的(不得不)為善,還是人嗎?還是只是顆發條橘子?
第三部的內容則是出獄後的艾歷克斯,他買了份報紙,「第二版有一個十分熟悉的人的模糊照片,原來就是我我我。裡面的我臉色陰沈,有點害怕,那其實是閃光燈泡不斷噗噗作響的緣故。照片下面的文字說,這是新建的國家罪犯改造研究所的首位畢業生,只花兩個禮拜就治癒了犯罪本如今是恪守法律的公民,等等等等。」而回到家他發現父母並不驚喜於他的歸來,同時也把房間出租給了其他房客,使他變得像是個不速之客一般不得不離開,而去舊日的唱片行就連聽到莫札德的《布拉格》時也感到接觸暴力畫面時同樣的噁心感,畢竟在某些特別的電影中的配樂就是他原先所愛著的古典樂,「原來這些醫生雜種經過謀畫,造成任何撩撥感情的音樂都會使我噁心,就像觀看或打算搞暴力一樣。」這個療程不只消除了選擇能力,也把情感給抹殺。而不只如此,他還發現原先的同夥丁姆竟然成為了警察,與原先的死對頭比利在巡邏時發現了老相好,就抓到了鄉間痛打一頓,而這讓艾歷克斯爬向了其中一間叫做「家」的屋子裡,裡面的革命分子作家熱情地招待了他並說:「我想你的確是犯了罪,但刑罰實在不相稱。他們已經把你變成了非人的東西,你再也沒有選擇的權力。你已經委身於社會所接受的行為,成了只行善的小機器。這一點我看得一清二楚—不過是意識域邊緣的條件反射之類的事罷了。音樂、性行為、文學藝術,全都必須成為痛苦的來源,而不是快樂的源泉。」「他們總是自不量力,」「但其基本意圖是真正的犯罪,不會選擇的人就不再是人了。」然而這革命作家聯絡了同夥要透過艾歷克斯顛覆政府,透過揭露艾歷克斯所遭受的暴行,而這個方式,則是在提供他熱水澡熱餐點後又提供個安身的地方給他之後,竟然是大聲量地播放古典樂,讓艾歷克斯頭痛欲裂且在現場環境的跳樓暗示下(包括傳單上的訊息),讓艾歷克斯選擇一躍而下。但,死亡並不是結局。
艾歷克斯沒有死,然而骨折與大量失血,在出院後他竟然再也沒有那段時間的徵狀,碰上暴力、性、藝術不再會產生噁心感,似乎重返為人了,然而短暫地重操舊業卻就感到厭煩,在故事的最後,艾歷克斯看到了一種想像,是一位女士與一位嬰兒,是他的妻子與兒子,他發現到他其實正在成長啊,「對對對,就是這樣的。青春必須逝去,沒錯的。而青春呢,不過是動物習性的演繹而已。不,與其說是動物習性,不如說是街頭地攤販售的小玩具,是鐵皮製的洋娃娃,內裝彈簧,外邊有發條旋鈕,吱吱吱扭緊,洋娃娃就走起來了,弟兄們哪。可它是直線行走的,走著走著就砰砰砰地撞到東西了,這是不由自主地呀。年紀輕,就好比是這種小機器啊。 我兒子,我兒子,等我有了兒子,一旦他長大懂事了,就要把這一切告訴他。但我知道,他不會懂事的,或者壓根兒不願意去懂,一意孤行要去重蹈我的覆徹,直至殺害與貓群相依為命的可憐老太婆,我實在無法加以制止。而他呢,也無法制止他的兒子去作奸犯科。如此週而復始,直到世界末日。週而復始,就像某位巨人,就像(柯羅瓦奶品店所提供的)上帝本人,用巨手轉著一個又髒又臭的橘子。」當然他為過惡,但這裡所要表達的並不是惡不是惡或是這應該被原諒,而這只是人在成長過程中的放肆,是一種青春的特權,青春會過去,而下一代仍然會經歷他們的青春,而雖然在過程中行惡,然而能夠為惡也代表能夠為善,因為能自由地選擇才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而青春則是自由最猖狂的時刻而已。只要人存在的一天就會有善、有惡,這是個無可避免的事實。然而,主體縱然為惡,仍能驕傲的認為自身是自由的人,而不是顆可悲的發條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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