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 打破禁忌枷鎖，訴說那風聲鶴唳的時代

曾有一段時間，人們無法自由談論，自由閱讀書籍，自由繪畫，隨心所欲批評時政，自由聽想聽的歌，自由上街集會遊行，三十二年前，民國七十六年，蔣經國總統宣布解嚴，在鐵幕下壓抑多時的能量才瞬間出閘，經歷一段百花齊放時期，如今走向多元，近年來，我們有關注社會底層的《大佛普拉斯》、講述婚姻平權多元性別的《誰先愛上他的》、隱喻官商勾結人性慾望的《血觀音》，創作觸角深入各處，卻始終缺少講述我們生長這塊土地的歷史，尤其是那段被稱為白色恐怖的禁忌時期，數十年過去，無形的陰影仍影響著曾經歷那段過往的台灣人民，那時所被迫養成的習性，在往後成為枷鎖束縛腦內的思想，一言一行彷彿仍未重獲自主的意志，禁臠於恐懼之中，自《悲情城市》、《超級大國民》後，再無人敢碰觸，《返校》的出現，開啟了禁閉多時的門扉，以有別於教科書的方式，相對親民的語言，向新的世代重新講述了這段過往，直球對決的勇氣，也象徵我們終於能夠嘗試直視，或許社會上有部分的人尚未準備好，但起碼這是一個開端，越多人試著去理解，象徵越多的機會，關於國家與社會，關於過去與未來，關於記得與遺忘，關於傷痛與結痂，關於真相，關於土地與人民。

濃黃色調渲染外牆，七彩迷爍的商家招牌呈迷宮井羅齊佈，大多販賣手機與各式雜物的一樓予人種新舊錯綜的氛圍，往上走，二樓不僅僅是那麼回事，觸目所及，如時光錯置，外頭的流動並未在這留下跡痕，透明窗展示大把服飾，模特兒擺著時髦姿勢，搔首弄姿，對向稀疏的來客，上三樓手扶梯前，過去流行的電動機台仍未退去，兩旁電子遊樂場林立，掩護著人性，三不五時的突擊，暗示外人這遊戲裡的小秘密，鎂光燈焦點的四樓，鬧著脾氣，與底下格格不入，明亮寬敞、婀娜氣派，年年星光的蒞臨拂去往昔大火陰影，映襯金馬下如靈魂重塑，文藝氣息取代冷冽肅殺的陰影。

《超級大國民》裡，出獄後的許毅生站在西門町街頭，仰望高聳的大樓，曾是保安司令部位址的獅子林已成商業廣場，物事人非，種種刑求影像掠過仍恍如昨日，空氣中那哀號與器械聲響猶在耳際，許桑無法忘記，國家機器驅動的殘暴帶來人性抹滅，精神上的傷害永遠存在，儘管肉體已經恢復，但背負的並非時間所能夠能輕易放下。

《返校》裡，黑白影像透露著哀戚與冤憤，人影俯跪，背後牆上，公正廉明四字醒目地映照，然而未審先判、抹煞言論自由的舉措，遠遠將那四字拋於地，莫須有的冠上罪名，顛覆國家，旗幟高舉，不論本省外省，一概難逃槍口，昔日的刑場，至今仍飄散當時的氣氛，儘管轉型成景美人權文化園區，列為不義遺址，肅殺的過往依舊使人肅然起敬，白色恐怖時期勇敢追求自由的無數民主鬥士，在這裡忍受著不見天日的刑求與凌虐，來到此地，隱隱作痛的心靈，正氣的靈魂，我們直視，永不遺忘，致敬。

《返校》的驚悚來自於整體時代氛圍的高壓與隱藏其下的悲劇，人性遠比鬼怪來的駭人，卻又無比哀傷，無心的單純。《一把青》裡師娘為了救偉成，導致朱青、小周接連入獄，整個眷村人人自危，人與人之間的互信一夕崩潰，《返校》裡，原本以為滴水不漏的讀書會，在警總操作人性下瓦解。真正的殺人兇手從來不是人民，但受害者們卻要背負污名，無辜犧牲，不論生死。

依據目前的研究顯示，白色恐怖時期受難人數當中比例分別是台灣人55%，中國人45%。在當時，許多隨國府來台的青年學生和台灣學生共同籌組讀書會，繼承五四學運的自由精神，閱讀左翼文學與馬克思，但是白色恐怖初期風聲鶴唳的全台大逮捕，無數思想青年遭到徒有其表的審判冠上莫須有罪名槍決，為數眾多的中國學生因為孤身在台，往往無人收屍，交由政府處置，當中不乏被做為醫學院解剖研究之用，曾有一群國防醫學院的學生常在現今寶藏巖的地方閱讀禁書，人數ㄧ度多達四十多人，但是軍警的捉捕，導致不少參與人士失蹤，不久後，其中ㄧ名學生的遺體被運回母校做為解剖研究之用，同學們見狀心靈崩潰，班上氣氛詭譎，更有女學生因承受不了，選擇在寶藏巖上吊，日後國防醫學院不得不宣布不再接收曾為本校學生之大體。類似的慘況在那個時期層出不窮，不論民族、地域，都在國府穩定政權的殘忍手段下，遭受迫害，時隔數十年的現在，依舊讓人哀慟。除了污名除罪化，包括還原真相、公佈檔案、不義遺址的保存與種種有關轉型正義的作為，都仍需持續努力，唯有徹底的執行轉型正義，才能在未來防範威權的復辟，不讓歷史借屍還魂，重蹈覆轍，在許多微小的努力中，溫柔地撫平跨世代的傷痕，期盼能迎接遲來已久的光明之日。

上週二看完《返校》至今，仍有些恍惚，寧靜的夜晚，想到電影裡的情節，心情依舊難受，心得反覆修改檢視，滿意的版本始終沒有出現，內心情緒的波動濃烈，已非文字所足以表達，或許再多的千言萬語都無法描述這部電影所帶給人的感受，混雜憤怒與傷痛，口中的輕嘆，唯有親身才能體會，悠長哀傷的餘韻，與深厚的寓意。

《返校》的出現，尤如ㄧ記當頭棒喝，在現今越加艱困的局勢，狠狠地提醒眾人，自由的難能可貴，也許你認為那段過往已經遠離，但在未來，亦有可能近在咫尺，珍惜。

《返校》電影預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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