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俞沒聽懂,但也沒問,看著柳靜一臉恍然大悟的神色,想著等會兒回去再問她。
「在那一家三口被生祭之後,第二天冥府人就找來了,那男人充滿怨氣不肯離去,夜夜徘徊在河道邊,只要有路過的村民他就拘人的魂魄,每天每夜如此,村民們都不敢在夜間出門,更不用說是接近河邊,那男人不肯死心,入夜就進村去拘魂,村民們嚇得大宴請神問卦,當時我前任的駐地去觀察了下,差點被那個男人的怨氣給傷到,最後只好請冥府派人來調解,冥府倒真派了個人來。」祖爺爺苦笑著給軒俞跟柳靜添茶。
「來的居然是罰惡司司主,原來男人是司主副手,本有資格進階陰神位階,罰惡司主派他去托生在人間歷練,想等他歷練千年之後回來好升官,沒想到區區二十八年就枉死在人間,那男人仍需六十年才能再入輪迴之道重新為人,但他怨氣太重無法消除,再在人間待六十年怨氣只增不減,加上他擅自拘魂三十六人,也不用提重入輪迴之道了,眼見自己再無機會進階陰神也無法再次為人,他怨氣濃重到河面幾乎結霜,最後罰惡司主親臨,問他想要什麼補償,他說自己因為這些無知村民失了神位,既然村民認為這裏有河神,那他就當這河神,每年讓村民生祭他一家三口,他保這河患不再成災。」
軒俞瞪大了眼睛,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閉緊了嘴,只是神情不太好看,祖爺爺也嘆了口氣,「這罰惡司主居然也應了,托夢讓村民們祭他,每年生祭的三人由冥府派鬼差帶走,約是拿去補數了。」
軒俞的神情變化了幾次,最後決定還是先不問,祖爺爺看著他的神情,知道他應該不喜歡這事的結果,但不確定是不喜歡惹上冥府,還是不喜歡冥府如此行事。
柳靜溫和的開口問,「幾百年前如此也就罷了,難道如今還有人做此生祭之事嗎?」
「還真有。」祖爺爺也無奈的說,「這裏不比北邊繁華,在地的住民都是歷經十代、百代生活在這裏的,生祭的事一直流傳下來,到近幾百年來原本慢慢的沒有人再這麼做了,河道歷經修整與充填,原本沿河生活的居民慢慢遷往山地,也沒有人再提過生祭之事,但在二百年前,在夏日之時突如其來的大風雨在山林間造成土石流,整座山上下八個村子幾乎全滅,之後村裏倖存的老人提起了生祭之事,於是又開始有人秘密的這麼做,但原本的河道已經完全填為土地了,新整修的運河也從未有過水患,於是這二百年來,他們轉而朝外尋找目標,當然……也是有一些原因讓他們放棄用原本的居民生祭,總之,每隔五年仍然在不同地區都有一家三口被選上,當作河神的祭祀品,而冥府仍然只是派人來收走魂魄了事,既然有鬼差收了魂,我也不好干涉,理論上這就是冥府的事了。」
軒俞突然間把這些事連了起來,五年前正好是婆婆的兒子一家三口車禍死亡的時候,而新房子裏的一家三口也是五年前死的……如果說被選為河神祭品的是新房子裏的一家人,但因為魂魄被樟樹搶去了,所以婆婆的兒子一家是替代品嗎?
軒俞的臉色變得凝重了起來,今年不就是第五年嗎?所以今年還會有一家三口被盯上嗎?
柳靜知道軒俞在想什麼,她開口問,「那棵百年樟樹屋裏的一家人是原本的河神祭品,但是因為樟樹護住了那一家子的魂魄,所以五年前的祭品才換了人是嗎?」
「是的,那棵樟樹別見他年輕,可兇悍著呢,鬼差都讓他趕了幾次。」祖爺爺笑著回答,又嘆了口氣的說,「只可憐了另一個家,聽說只剩下一個老媽媽。」
「是誰做的?」軒俞突然間開了口,「總有人得去做這件事。」
祖爺爺停頓了會兒不曉得是猶豫還是在思考,過了一陣子才緩緩的說,「說是人嘛……那幾個曾經在幫忙生祭活人的人都死了,現在這個年代,要悄悄弄死人可不是那麼容易的,更尤其是每五年就要弄死一家三口,還是在城市裏,大概在……三十五年前吧,有個修行者注意到了,把他們當成什麼邪教組織,協同警方把那群人給抓了起來,行動途中幾個主謀自盡,說是要以身殉主,最後還活著的人被抓去關,死去的那些人,那個修行者沒放過他們,全數抓了起來送往冥府,但事後我又見著那幾個魂魄回來,轉為鬼修開始在人間活動,想是河神不想引那個修行者注意。」
祖爺爺笑著說,「當時和現在不一樣,那時候修行者能請神送鬼,跟天界、冥府關係都好,河神不想引起注意,於是等修行者走了,他又把那些人給弄回來放在自己身邊,死的還比活的好操控,因此後面的事反而做的更隱秘了,我也知道這事不對,但我人微言輕,最多跟冥府告告狀,也實是起不了大作用。」
軒俞下意識的想問那些人在哪兒,但張口之前又停了下來,抬眼一看柳靜正有些擔憂的望著他,彷彿就深怕他問了。
軒俞皺著眉卻沒有再開口,柳靜鬆了口氣,又溫溫柔柔的笑著對祖爺爺開口,「既然祖爺爺都不能管,那這件事也只好作罷了,多謝祖爺爺指教。」
柳靜說著就望向軒俞,軒俞點頭站了起來,朝祖爺爺點頭,平淡的開口道了個謝,「謝謝。」
軒俞心情不太好,說完轉身就出去了,柳靜朝祖爺爺福了身,跟著軒俞出去,祖爺爺連忙跟在後頭送客,「招待不周還請大人見諒。」
「祖爺爺不必客氣,若能在此安頓下來,柳靜定會宴請祖爺爺上門做客。」柳靜笑著客氣了幾句,腳步也沒停的跟著軒俞出去。
祖爺爺望著他們兩個人離開,只嘆了口氣,雖然今天這席話有可能達到他的目的,但也有可能已經得罪人了,難得這城裏能出現這麼個貴人,王爺那裏既然曾經做了個初一,他好歹也接個十五。
「祖爺爺,客人走了。」涂廣從後面冒出來,好奇的在門口探頭看著。
祖爺爺伸手巴他的頭,「別亂看,那不是普通客人,要在街上遇到了你給我小心一點,別招惹人家。」
「到底是什麼人這麼『貴』呀?」涂廣摸摸頭,一臉好奇的問。
「等他們要真住下來了再說,你這幾天給我注意一下那些個鬼修在做什麼,如果他們已經有盯上的目標就快點告訴我,要是運道好的話,這回也許可以把那群人解決掉。」祖爺爺說完,轉身就消失在空中,留下涂廣正好張大了嘴要開口問話,只好閉上嘴,撇撇嘴角的決定去找他的小夥伴們成群去找那些鬼修的麻煩。
而離開土地廟的軒俞心情相當差,直到離廟很遠的時候,他才突然開口忿忿的說,「冥府這不是明目張膽的包庇嗎?」
柳靜也無奈的笑笑,「這其實……也挺常見的。」
「祖爺爺不是駐地正神嗎?身為土地公公不是應該要保護人民嗎?為什麼就放著冥府的人亂來啊!」軒俞覺得他二十年來對土地公公的想法都幻滅了。
柳靜笑著安撫他說,「不一樣的,每個城裏都至少有個十幾座土地廟,但是真正的福德正神可只有一位,在上面呢,就算是土地爺爺也沒法分身到那麼多的廟宇去聆聽信眾們的心聲,所以土地廟裏鎮守的都是初階的正神,天帝賜下的位階,負責幫土地爺爺處理事情的。」
「欸?那我誤會土地爺爺了。」軒俞在心裏為了剛剛的幻滅向土地公公道了歉,但想想還是不高興,「可是就算如此祖爺爺還是正神啊,難道沒辦法解決那個河神嗎?」
「他既然稱做河神,就表示有人拜,有人拜就有信眾有香火,就算是祖爺爺也不能隨意處置的,更何況……那是冥府人,如果冥府不處置,祖爺爺也不好伸手,一不小心得罪冥府人會很難做事,俗話說閻王易見小鬼難纏,麻煩的是那些在地面上活動的鬼差跟鬼修。」柳靜耐心的解釋給他聽。
軒俞皺著一張臉,想著這其中的關係,記起他認識鍾平的那一次,他正好遇到一個「因果」的問題,他還是後來才慢慢懂了那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記得當時他問了鍾平,如果他不想還古先生命的話會怎麼樣?那時鍾平笑著說他有人罩,鍾平就是為了「罩」他才被軒應找來的。
軒俞想著如果當時自己就是不想還那條命,那古先生可能就死了,就因為他有冥府的人在護他。
這多不公平啊……
軒俞緊抿著嘴,但又想起事實上自己已經還了那條命,也送了古太太去輪迴,也因為自己有人罩,所以他才能有這種運氣,那那些沒有人罩的人要怎麼辦呢?
軒俞越想越覺得迷惘,抬頭望向柳靜,想開口問她怎麼辦,但掀了掀唇又沒有說出口。
「大人,怎麼了嗎?」柳靜見他像是在深思些什麼卻又沒有說出口,有些擔心的問。
「沒事,我們回去吧。」軒俞搖頭朝柳靜笑笑,一起往家裏的方向回去。
他不能什麼都問柳靜,他如果想保護家人,就應該要自己自立起來,至少他要先想想自己想怎麼做、該怎麼做,再來跟軒珞討論……不然至少可以去擲他的香苓笅。
軒俞想到這裏笑了起來,又想到如果軒應在的話,哪裏有那麼多事,又或者如果鍾平在的話,也許就可以直接叫鍾平把那些壞鬼修抓走了。
想到鍾平,軒俞情緒馬上又低落了下來,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跟鍾平見面,也許下一次再見到鍾平的時候,他已經不會再對自己那麼好了,畢竟自己消失了那麼久……
軒俞變得有些沮喪,柳靜見他一下子生氣一下子開心又一下子沮喪的,想他八成又在鑽牛角尖,有些好笑的開口問他,「大人,我們路上買些鮮蚵回去好嗎?我看見前面在賣,您昨兒個不是唸著說想煮鮮蚵粥嗎?」
「咦?在哪兒?哪兒有鮮蚵?」軒俞像是被觸發的雷達一樣四處探看,見柳靜指著前方的小市集,才想起來這裏有幾個攤子會賣些新鮮的海貨,馬上朝前奔去,「太好了!中午就吃鮮蚵粥!」
柳靜見他打起精神了,忍不住笑的跟在他身後,她已經預想到等一下一定是大包小包的回去,幸好饕餮的本性就是吃,只要有關吃的,軒俞就會丟下一切煩惱打起精神來,那也是因為他個性單純,柳靜不知道還要多久軒應才能回來,如果軒應一直沒能脫身,軒珞跟軒赤又一直沒好起來,那軒俞還能保有多久的單純和天真?
柳靜只輕嘆了口氣,她只希望在軒俞迫不得已成長之前,他的依靠們能一一回到他身邊,她還是希望這個單純天真的小饕餮能夠一直這樣樂天的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