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25陳醫師訪談劉仲敬第42集整理文稿
主持人:臺灣陳易宏醫師
發布時間:2019年06月25日
整理者:三馬兄
[00:00:01]主持人:香港的狀况在特區政府暫緩修例之後應該會進入一個比較長期對抗的狀况。兩個問題想要跟您請教。第一個是,可不可以從中共黨內鬥爭的角度來分析,爲什麽這次中國在形勢激化的狀况下還是堅持要修法?其實現在法案只是暫緩,並沒有撤回。中國駐英大使看起來就在捅黨中央。在這個反送中的事件裡面,爲什麽北京要跟林鄭切割、但是又要把解放軍開入香港?我自己的想法是這樣:林鄭再怎麽說也是一個英國人,搞砸了大不了兩手一攤跑去英國養老去了,但是她能够把中聯辦的王志民拉下水,那這就砸鍋了,因爲這會讓習近平對香港完全失去控制。韓正常委跑去切割,他是改革開放派的人,他就是準備等林鄭跟王志民全部都完蛋之後運作自己的人進去,希望把香港的特殊地位再儘量拉長一點,因爲這是改革開放幹部的根本利益所在。但習近平也不是省油的燈,我猜解放軍是他說要進去的。他在警告白區黨和兩面人說,不要輕舉妄動哦,即使我搞砸了,下一回合的主動權還是在我這邊。所以想聽聽看您對現在香港形勢的判斷。
[00:01:18]劉仲敬:習近平的策略是非常簡單的,就是只要確保自己不吃虧就行了。事情由你去辦,如果辦成了以後好處歸我,如果辦不成的話我的班底是不受損失的。他只要穩住自己的班底就行了。他這個策略是萬無一失的,因爲怎麽損失也損失不到他頭上來,任何損失都只會導致他自己在黨內的盤子內所占的比例進一步增大。但是他也不需要去管白區黨的事情,他只需要穩住自己的基本政策,搞成了以後自然會有我的分紅,搞輸了以後全都會賠在你頭上。這是李鴻章集團自古以來所處在的狼狽地位。他在搞得最好的時候好像朝廷全是他的,但是他必須給別人分紅。活兒全是他在幹,紅要分給別人。但是如果搞砸了以後他就全輸,而別人的本錢是不動的,別人頂多只出利息。
[00:02:15]這就是基本格局的問題,習近平現在占的就是滿蒙親貴當年所占的那個基本格局。當然,習有一點是跟滿蒙親貴不一樣的。滿蒙親貴可以退回到蒙古和滿洲去(假定他們可以出關的話),然後把長城以南的殖民地全部放弃掉。這是他們的基本盤和底色。這個基本盤在日俄戰爭以後就無法保持了,所以日俄戰爭才是大清帝國完蛋的基本原因。在這之前,他們隨時可以像蒙古人一樣捲鋪蓋走人的,因此他們就不像李鴻章那樣狼狽。而紅區黨在這一點是根本不同的,他們心目中的理論扮演了滿蒙貴族的滿洲和蒙古這樣一個角色,但是這個理論却是空的。香港這個節奏本來是早就設計好了的,跟社會主義改造的節奏也是一樣的,先統戰然後再改造。但是改造到最後,社會主義理論出了問題,好像大家都要餓死了,這一點是社會主義理論沒有辦法解釋的。
[00:03:23]滿洲和蒙古過去、現在和未來都是可以住人的,這是滿蒙親貴能够站得住脚的原因;而馬克思主義者則是完全站不住脚的,在以前和以後他們都沒有一塊比如說像伊斯蘭教或者基督教的那些沙漠隱修社團那樣自己能够站得住脚的根據地。他們只是根據理論上的虛擬制定了一個時間表,然後真的執行不了的時候,那個假定的可以退的地方其實是不存在的。但是這並不妨礙在餓死人之前他們繼續按照這種方式來執行。以前五十年代的白區党,馬寅初他們扮演的就是這個角色。他們在理論上站在不利地位,因爲他們只能說社會主義改造時間是不是應該適當延長,不能說社會主義改造是不對的。如果社會主義改造是對的,那麽延長下去最後結果最終是一樣的。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延長到哪一代,頂多是延長到他死後。等到他死了以後,問題還是要按照原來的方式來解决。那麽主張加速的那一派怎麽說都會在現實政治中占上風的。
[00:04:32]習近平的基本盤顯然也就是這樣。他先去訪問俄羅斯和朝鮮,這就表明他的基本盤是在哪一邊。他並不在乎你們這些人全都死光。他的政策是以不變應萬變。如果你們搞成了,多搞幾個月還是幾年,到手的資源至少有一部分會流入我手裡面,但是我並不爲此承擔責任。我說的都是一些大而空的話,可以隨意解釋的,我在不放弃權力的情况之下並不承擔任何責任。如果搞砸了的話,那是你的錯,讓劉鶴下去或者讓其他什麽人下去就行了。如果你立刻就搞砸了,那你自己就去立刻餓死好了。我手裡面的存糧還是相當多的,先餓死你。在短期內,好像不但我沒有損失,而且因爲敵對派系的餓死,我自己的派系所占的比例極大地增加了。就像是蔣介石在抗戰以後中央軍勢力急劇擴張那樣,抗戰不發生的話,其他各派系的勢力他還打不倒。所以,短期利益是非常强大的誘惑。而長期的損失呢,長期的損失又不一定會發生。長期的損失不一定會發生,而且長期我也不一定會活著。而且即使真的發生了,我總有辦法把它轉嫁到比較外圍的人頭上來。
[00:05:49]例如,即使國民黨全部輸光了,蔣經國不是當上國民黨主席了嗎?即使99%的國民黨員全都家破人亡了,但是毫無疑問,蔣家是占了便宜。蔣介石如果留在南京的話,蔣經國怎麽能够爭得過孫科或者李宗仁呢?習近平也處在這樣的狀態。越是接近他核心的團隊,越能通過党國同心圓結構外圍的倒楣而獲利。就像是袁克定當年很願意把袁世凱捧上火坑,因爲他是唯一的受益者。段祺瑞、馮國璋他們都會吃虧,他們立下了血汗功勞,反而會因此吃虧;而袁克定一點功勞都沒有,反而就因爲捧他爸爸當上了皇帝,到時候什麽都是他的了。袁世凱集團的內部權力結構也是利益和收益不平衡的。同心圓的權力結構演化起來都是這樣的。但是即使你明知如此,也沒有辦法。你所能選擇的唯一辦法就是馮國璋當時所做的那些事情,我可以私通蔡鍔,搞一場雲南起義,把袁世凱集團搞垮。如果你做不到這一點的話,那麽你怎麽樣都要輸的。習近平就是在賭你做不到這一點。汪洋會不會搞廣東獨立呢?或者他會不會去唆使港獨分子搞獨立,然後讓港獨分子做蔡鍔,他自己做馮國璋呢?如果做不出來的話,那麽汪洋是一定要輸的。以此類推,改革開放派幹部都是一定要輸的。
[00:07:22]習近平的根本弱點在於另一方面,就是在於更基層的未來的張獻忠那個層次,介於朝廷和江湖社會的差官衙役之間的那個層次,就是最基層的、直接跟江湖社會打交道的黨政幹部那個層次。這些人看到的世界是,黨的政策不斷地變化,今天播《上甘嶺》,明天又播《黃河絕戀》了。你如果認真執行黨的政策而對自己沒有好處的話,黨的政策一轉,對你最起碼是沒有任何好處的。相反,你如果什麽政策都不執行,或者利用這個政策挂羊頭賣狗肉,經營自己的只有利益沒有原則的無原則小團體的話,即使政策變化了,你被清算的可能性仍然是很小的。所以,製造既成事實的人永遠占便宜,堅持原則的人永遠吃虧,無論你堅持的原則是什麽原則。自由主義知識分子是占不到便宜的,但是毛派也占不到任何便宜。能够占到便宜的,自改革開放幾十年來從來都是毫無原則的投機分子。根本不講理,只是有機會就要今天抓一點。你不能對他說這樣做你明天會吃虧,對於他來說沒有明天。而且他在短時間內看到的是正確的,他占了便宜,便宜被他消費掉了。照胡耀邦同志的名言叫做有水快流。水已經流掉了,明天你清算他,他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拿出來。這是什麽心理呢?這是一個典型的無産階級心理,無産階級幹部特別容易這麽幹。
[00:09:01]在以前大清帝國在的時候,無産階級和士大夫階級是涇渭分明的:士大夫階級再窮,例如範進,當一個縣太爺,他是有未來的,理論上他可以當宰相;無産階級當衙役,衙役可能比縣太爺要富裕得多,但是他永遠在本縣當衙役,他絕沒有什麽升遷的希望,他在眼前撈的好處就是他唯一的好處。君子和小人是一個階級概念:君子,士大夫也;小人,無産階級也。基層政權是君子和小人的聯合政權。君子如果很馬基雅維利、很能幹,像林則徐那樣,他就可以制得住那些小人;如果他像範進一樣呆呆的,他會讓那些小人玩弄於股掌之上,自己像個傻瓜一樣,他讀的那些聖賢書屁用也沒有。真正能管用的,是他在江湖經驗中間磨練出來的那一套馬基雅維利手段。
[00:09:52]共産黨打倒了士大夫階級,整個政權無産階級化了,於是大家都是衙役了。衙役的邏輯必然就是這樣:即使明天就被清洗,今天我占的便宜是實實在在的。就算你說對了,而你今天沒有占便宜,明天我被清洗了,你也只不過得到一個空洞的滿足。看著我倒楣,你說,“哈哈哈,你終於倒楣了”,但是你還是沒有占到便宜,何况我明天不一定倒楣呢?所以,邏輯必然是這個樣子的,這樣一來就導致政權的基層完全瓦解,官吏和人民基本流氓化。它不會形成任何袁世凱級別的派系集團,只有這樣的派系集團才是值得打擊的。底下的幾個小吏自己撈了一些江湖意義上的好處,拉幫結派,使自己的三親六戚去做了一些領乾餉的小官,或者是搞了一些西門慶式的企業,打砸搶了一陣子,撈了一些黑錢,對政權或者任何政治路綫有威脅嗎?好像並沒有威脅。他們在不斷地像蘑菇一樣長大,但是他們的存在會使你搞不起供銷社來,供銷社的資源必然會被他們拿出去營私肥己,結果形成的是無數像蘑菇一樣生長的小黑社會。
[00:11:09]習近平路綫是有最後保障的。任何路綫都有最後保障,就像是銀行裡面最後存著的那一筆黃金一樣。他的最後保障就是實行計劃經濟。實在不行了,恢復延安。但是由於這些小吏的存在,同時根本上講由於他自己的派系鬥爭路綫,他不能雷厲風行,直截了當殺幾個人,老子就是不去G20。他不斷地轉來轉去,讓廣大的基層小吏、那些看CCTV電影頻道的普通小幹部都覺得,他媽的,也不過就是這麽一回事。因此,等到他真的需要退回計劃經濟、依靠軍事配給制管制的時候,他這個體系整個就不靈了,這個體系運作不了。這就好像,你在爬梯子的時候,爬到最後一級,一脚踏空,從梯子上掉下來。你所指望的那最後一招用不起來,因此你其實是冒不起風險的,但是你實際上采取了一種你必須冒這個風險的路綫。習近平其實跟袁世凱一樣,他是冒不起風險的。袁世凱集團如果一脚踏空了,中美脫鈎,他們就掉進太平洋了。習近平認爲他像滿洲人一樣可以出關,但是實際上他像是日俄戰爭以後的滿洲人一樣,日本人已經坐在瀋陽了,他哪兒也去不了。但是這一點他自己沒有意識到,因爲小小的張獻忠們是不會像袁世凱那樣目標明顯的,他們只是自己給自己經營了一下。
[00:12:42]這些事情從打黑除惡的效果上就可以看得出來。打黑除惡會打到幼兒園上面去,民小又要義憤填膺,但是這根本不是一個義憤填膺的問題。照習近平的意思,列寧主義的意思是什麽呢?打黑除惡就是要除掉基層的張獻忠,然後將來搞列寧化的情况之下才能够暢通無阻。但是打黑除惡是按名額的,5%的右派分子,各地方攤派一個名額。本地的公安局長想了一下,本地的黑幫大佬其實都是我的兄弟,我如果把名額弄到他們頭上去,對我並沒有好處。或者是,我跟他們打一架的話,我自己的手下元氣大傷,撈到的好處又不歸我,他媽的。你不過就是要5%麽?比如說,本縣的5%是1200人,我給你刨1200人出來不就得了麽?
[00:13:30]滿洲帝國最腐敗、最沒落的時候,慈禧太后那個時候,偉大的河南就出了這樣一個案子(王樹汶案)。朝廷命令當地官府抓一個江洋大盜,當然江洋大盜是有其黑關係的,抓到了以後他當然不願意死,他給當地的縣官和他的左右幕僚做了一下工作。似乎當地的縣官其實是屬範進那種糊塗蟲,他只是被蒙蔽了,但是效果是完全一樣的。他左右的師爺、衙役之類的人操作了一下,到本地最窮的貧下中農家裡面去找了一個智力不健全、說話說不利落的傻瓜,說此人就是胡體安,就是該江洋大盜的名字。然後把真胡體安放出去了,把這個假胡體安抓進了監獄。然後給他的家屬一筆錢,外加一頓恐嚇。於是,他們就準備這樣執刑了。但是不知出於什麽亂七八糟的原因,基層工作沒有做好吧,很可能是基層辦事人員辦事不力,出了問題。他們在監獄裡面供著那個無産階級好吃好喝,他還以爲他終於在大戶人家有了一份傭人的工作,可以一直幹下去了。然後突然有一天,本來打算繼續好吃好喝的,突然被綁赴刑場了。即使他是一個很傻的人,也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於是他在押送刑場的刑車經過一個城隍廟的時候,他突然對著城隍廟大喊冤枉。而監斬官恰好是外縣調來的一個秀才,該秀才不屬本地的陰謀集團,只是臨時借調一下。他頓時士大夫階級良心發作,覺得這事有問題。他要求立刻停止行刑,向上級報告。於是,經過這樣一番折騰,整個陰謀就敗露出來了。
[00:15:15]打黑之所以打到幼兒園,顯然就是出於同樣的原因。我們用幼兒園那些沒有背景的小孩子來填這個名額,豈不是比打那些現實存在的黑社會要好得多?當然,像這樣的公安局長居然沒有受到懲罰,那你就可以預見到列寧化是不會成功的。如果實行供銷社或者配給糧票的話,那麽當地的幾個涉黑頭目肯定會把用這些糧票領到的糧食自己留下來,賣給他們自己的關係戶,然後那幾家西門慶飯店就變成當地唯一能够賣得出平價米飯的飯店了。而其他沒有這些黑關係的飯店,你不但賣不出平價米飯,你自己還要額外被敲詐勒索,交保護費。理論上只要是忠党愛國的貧下中農就應該一人一份配給糧的,然而他們一分錢的平價米都吃不到,只能够去吃那些交了保護費以後賣高價米的飯店,因此他們會大批餓死。按照國家計委的英明計算,我們現在的存糧足够廣大貧下中農吃上土豆饅頭但是吃不上肉,因此我們是穩如泰山的。但是到了基層,結果是,大多數貧下中農根本吃不到配給土豆,配給土豆全給了西門慶,於是立刻就會出現黃巢和張獻忠那種局面。
[00:16:36]不負責任的公安局長和他的黑社會同夥們,首先,他們在能够hold住的時候,他們根本不向上級報告,本縣治安形勢一片大好。如果形勢不一片大好而別人都說形勢一片大好,那顯然是你的政績不好,政績不好顯然是你自己的錯。憑什麽呀?治安不好可能是前任留下來的,我爲什麽要替他背鍋?所以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說治安形勢一片大好。如果有人說形勢不好,我可以名正言順地用維穩經費去鎮壓他呀。這肯定是西方帝國主義派來搞破壞的,污蔑我們社會主義的。維穩對我很有好處。本來應該是由我負的責任,現在全都可以賴出去了。等到有一天hold不住了,那麽肯定是張獻忠集團已經坐大了。不可能hold住的時候,那麽你也要掂量一下,這時候我忠於上級還有沒有好處?也可能在上級的援兵還沒有到來以前,我已經被張獻忠做掉了。就在薄熙來時代,重慶境外的那些法院院長都被當地黑社會割掉了睾丸,那還是在薄熙來嚴打的時候呢。
[00:17:39]這當然也是費拉社會的一個特徵。薄熙來手下其實只有他從大連帶來的二百多人,本地幹部並不是他手中的人。他想在本地像毛澤東在延安一樣折騰一下子,結果等到他真的出了事情的時候,調人也是沒有人能調得動。但是這個二百多人把本地的幹部和許多按說有千萬資産的大批資本家捉起來吊打,把他們的資産侵吞了。那些千萬資産的資本家幹什麽去了?那些千萬資産中間拿出一小部分到緬甸的黑社會那裡去雇幾個部落兵下來,就足以把王立軍王副市長手下的那幾個大連南下幹部打得滿地找牙。他們那些在緬甸打了幾十年內戰的克欽人,戰鬥力肯定要比重慶周圍大巴山區的那些土生土長、畢生沒有出過本縣的黑幫大佬的戰鬥力要强。就是那些黑幫大佬,在薄熙來時代割掉了法院院長的睾丸。而薄熙來是在重慶打大資本家的,那些窮困的外縣沒有什麽大資本家可打,他對那些地方是不屑一顧的,所以他也根本不管。這些偉大的費拉無産階級資本家居然連這一點都沒有想到,他不明白他的敵人是多麽脆弱。他好像能够搞出來的就是像李莊那些自由主義律師,自己也被抓起來勞改了五年,替他動動嘴皮子。在這種情况之下,那些江湖豪杰很可能會覺得,我還不如自己形式上奉行上級命令、實際上按照梟雄應該做的那樣囤糧囤槍、自己維護自己的利益來得好。直到有朝一日上級突然發飈了,你是不是一直在陽奉陰違,然後他就面不改色地真正割據起來。博弈的動力學必然就是這個樣子的。只要有關各方按照各人生存和利益最大化來博弈的話,結果必然就是這個樣子的。
[00:19:32]但是這一點是沒有被習近平和他的集團計算在內的。他的如意算盤就是,在最壞的情况下,中美脫鈎,然後我閉關自守三十年。正如毛澤東所說的那樣,封鎖吧,封鎖吧,封鎖二十年,一切問題都解决了,我把所有競爭對手都消滅了,打掃乾淨房子再請客。那時候中國可能已經落後到只要能够把女兒嫁給越南人就該謝天謝地的那種狀態,但是那是老百姓,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再一次改革開放,我還是一個鄧小平,而且這時候我已經把我在國內的所有對手都消滅了。這個如意算盤打得真好呢,而且這還是在最壞的情况下。最好的情况是什麽呢?最好是美國像國民黨那種情况。哈哈,無論我怎麽樣坑他,他還是以大局爲重,要寬容我的,我還可以一方面賺著美國的錢,一方面坑美國人,一直做下去,直到我把美國像國民黨一樣推翻。當然,這一點上他並不愚蠢,他自己也覺得這一點不一定能做到,但是凡事都是有最高綱領和最低綱領的。最好的情况我估計是這樣的,我承認我不一定能做到。但是最壞的情况就是,美國人他媽的精明得很呢,但是美國人吃飽了撑的才會去治理黃土高原,美國這三億人口治理得了嗎?美國人實在是發了火,也無非是制裁你封鎖你。封鎖對於廣大的溫和派中國人來說那就是死定了,廣大的改革開放幹部只剩下半口氣了。即使是我的忠誠走狗,你也要吃著平價土豆,勒緊褲帶,過一段艱難時間。但是至少習明澤是像蔣經國一樣的絕對受益者,這個前途其實很不壞呢。既然最好的結果是那樣,最壞的結果是這樣,我要不幹我才是傻瓜。
[00:21:23]這裡面唯一的算法錯誤就是(這是他自己的出身問題所决定的),他對列寧黨自從改革開放以來真實的運作狀態並不瞭解。他認爲,他只要整一整風,就可以恢復列寧黨的工作效率。但是從現在打黑除惡的效果來看的話,我敢說,他根本不是一個像林則徐那樣的精明强幹的行政官,他是一個好大喜功、但是辦事極其粗疏而看不到細節的人。當然,整體上是形勢問題,就好像八旗兵不可能在慈禧太后時代突然恢復戰鬥力一樣,你怎麽整頓也沒有用。但是慈禧太后是一個精明的行政家,她不能恢復八旗兵的戰鬥力,但是整頓具體事項的時候她是能够整頓得好的。習近平好像不是,他既不能够逆轉山東老幹部固有的歷史趨勢,而且還蠢到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同時,他辦事情也是大而化之,沒有像曾國藩那樣的核心團隊,自己辦事也是有頭沒尾,總是虎頭蛇尾。像雄安新城的建設就是一個典型,畫一張大圖,等著別人去填空,具體工作他完全不監督,也沒有得力的監督人員。這種結果自然是遍地長蘑菇,必然就是這個樣子的。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在跟袁世凱集團博弈、跟美國人博弈的時候的策略。這個策略足以動搖中下級幹部對他的信任,但是他自己對這一點恐怕是完全不知道的。而且在他心目中,十拿九穩,他認爲中下級幹部本來就是該當他的犧牲品的。只可惜,這些地位雖然卑微的中下級幹部沒有他想像得那麽蠢,也沒有他指望得那麽高尚。人家不是從現在開始,而是自古以來,早在趙紫陽那個時代,更不要說在江澤民那個時代,就已經是算盤打得很精的江湖人物,所以博弈的結果也就只能是這樣。
[00:23:21]習馬上就要到大阪去,肯定會從空洞的層面什麽都答應,從具體的層面什麽都不執行,以此拖幾個月的時間。照川普的作風明顯就是這樣:要談判可以,但要按照我的方式,你答應就好,繼續談。但是你要求我把已經加的關稅减下來,不行,等談完了以後再說。然後再談幾個月,事情再僵持以後,我再給你加一筆。中間這段時間我是可以拖的。雙方的策略都是如此清楚,那麽倒楣的只是夾在中間的人,顯然雙方都不會吃虧。川普是咬定了不吃虧的,他的談判藝術就是這樣,加上去的東西我絕不會給你减下來,要達成的條件都是按照我的條件,大不了大家談不成,談不成我也不吃虧,談成了一定要對我有利。習近平的態度也是這樣的,談不成我至少是不吃虧,但是談成了一定要對我有利。雙方都是這樣的,以我自己不吃虧也不占便宜爲底綫,以我只占便宜不吃虧爲最高希望。於是結果就是,只有在雙方都指望占便宜的時候才能够占到便宜的這些中間人只是騎著蒸汽飄在空中,注定要掉下來。
[00:24:30]結果就是,雙方都達到了自己的最低標準,也就是說雖然我沒有占成你的便宜,但是我也沒有吃虧。於是在雙方都沒有吃虧的情况下,夾在中間指望兩邊占便宜的這批兩面人就要像是林則徐時代的十三行一樣負責承擔一切責任。英國人要的賠款是從他們那裡出的,但是過去賺錢的人也是他們呀。過去皇上收拾農業稅,而海關稅根本算不上什麽。海關稅是內務府收的,給皇上的妃子買點胭脂粉就行了,不是朝廷正供,所以皇上並不認真收。但是英國人交出來的錢却是非常之多的,正供之外還有各種勒索,這中間的錢都讓廣州的胥吏集團和十三行的商人分掉了。於是,等到滿洲人和英國人開戰、雙方之間硬碰硬的時候,所有的成本都由他們支付。英國人說,以後我們算明賬,海關要由英國人監督,以後規定5%就是5%。5%其實是加了稅,英國作爲戰勝國其實是付了更多的稅,原先的稅還不到5%。但是英國商人的負擔實際上减輕了,因爲英國商人不是苦於輕稅而是苦於勒索。海關由英國人坐鎮以後,勒索完全消失了。5%的稅在英國商人看來,只要是按規矩交5%的稅,他們沒有什麽交不起的。從朝廷的角度來講,我打了敗仗,收的錢反而更多了,爲什麽不幹呢?於是,倒楣的就是廣州的胥吏和十三行的中間商,更不要說賠款是他們出的。皇帝的意思是這樣的:戰爭是因爲你們而起的,而朝廷的預算是固定的,現在英國人要賠款,我不能不給,誰惹出來的事誰負責出錢,你們就給我負責出錢吧。於是十三行就這麽完蛋了。
[00:26:25]兩面人的下場也就是這個樣子的,爲了保證兩邊都不吃虧,他們是要完蛋的。但是完蛋以後的結果是跟鴉片戰爭相反的:鴉片戰爭結束以後雙方開始了自由貿易的時代,而中美脫鈎以後雙方結束了自由貿易的時代。結束自由貿易的時代以後,美國自然會找印度和東南亞來抵制中國,然後中國從世界地圖上消失了。十九世紀的世界史當中,比如說在蘭克寫的那本世界史當中,遠東就是印度,中國是不存在的,或者說大清帝國和所有東亞帝國全都是不存在的。阿拉伯人和印度人是在歷史當中的,而遠東是不存在的。這是十九世紀的正常狀態。歷史恢復到正常狀態,然後習近平就會得到他想要的東西,關起門來打掃衛生,把垃圾清理出去,指望三十年以後發生變化。最好的情况下,我們自力更生是行的,廣大的從美國回來的愛國華僑拿了我們的錢,是能够讓我們自力更生,開發出像饒毅和潘建偉他們開發出的量子通信之類的東西,讓我們超過美國的,最好的情况下我們就超過美國了;最壞的情况大不了像是鄧小平當年,我們雖然窮得光屁股,但是我已經定於一尊了,然後我一個人出來,再改革開放跟美國人打交道。當然,這兩方面都出了問題:首先,饒毅和潘建偉他們回到中國就是來當騙子的;其次,負責執行列寧化政策的那些基層幹部是完全靠不住的。所以接下來就會發生他自己控制不住的意外了,整個局面就是這個樣子的。
[00:28:01]香港和朝鮮在這些游戲當中是給習近平提供這個作用的:它們是用來搗亂的。如果你想要解决香港問題和朝鮮問題,你是不是在別的方面給我一點讓步?我用拆爛污的手段來對付你。這個做法其實是我非常熟悉的。在一個所有的有編制人員都無法解雇的國有企事業單位或者官僚機構裡面,必然要滋生出大量的這種人。八十年代的小品和笑話經常是嘲諷這些人的。他們也是朱熔基解散國企的原因之一。領導帶著極少數親信的員工在幹活,大多數人不幹活也不搗亂,還有另外一撥跟幹活的人數目差不多的人不斷地威脅領導要搗亂。就像是蔣子龍寫的《喬廠長上任記》,在廠裡面就有一幫專門搗亂的人,不但不幹活,還要給那些幹活的工人搗亂,因爲廠長沒辦法解雇他們,而且工資是定死的,廠長連給忠誠的工人多發點獎金的權力也沒有。
[00:29:10]廠長在文革以前有一種作爲補償的權力,就是說他可以把一部分工人打成反革命分子,送去勞教。可以說吧,勞教制度是失業制度的對應物。沒有失業就只能用勞教,否則管理就沒辦法進行了。但是文革一結束,大家紛紛平反,廠長的威望也沒有了。當時的所謂青工問題就是搗亂分子問題,是社會上熱議的一個主要題目。他的策略就是,你要給我額外的好處。200個人當中,有100個人不幹活,50個人聽廠長的話幹活,另外50個人聽我的話專門搗亂。我的意思是這樣的:50個人幹活得到的好處,請你們分給我一半,這樣我就不給你們搗亂了,你們就可以安安生生幹活,幹了活你們就有東西分。你們不是想要幹活嗎?你們要幹活就要讓我不要搗亂,讓我不要搗亂就要給我好處。廠長和幹活的人當然覺得事情十分不對,爲什麽我幹了活還要賄賂你,僅僅是爲了讓你不搗亂?這時候就需要廠長有點黑社會手段了。如果有黑社會手段,我分化瓦解,各種黑打你,讓你知道,跟廠長作對是沒有好下場的;如果廠長是范進那一種人,那就完蛋了,他搞不了兩天,自己就搞不下去了,廠長的頭銜雖然還挂著,但是在廠裡面毫無威望毫無秩序,一切生産都歸於停頓。
[00:30:34]當時鄧小平出來治理整頓的時候,大多數國有企事業單位都處於這種情况,因爲當時文革還沒有結束。《喬廠長上任記》是文革剛剛結束的時候。文革還沒有結束的時候,搗亂分子和反搗亂分子或其他各種分子都會結成各種戰鬥隊,以毛澤東思想不同派系的名義相互對抗。這種情况下,有效的生産是不可能的。狠狠抓生産就要强化管理,强化管理就要打擊這些幫派團夥。因此,鄧小平在文革以後的嚴打也是在這種背景下搞出來的。嚴打等於是變相恢復了一個鎮壓反革命分子的權力,把這種權力交給廠長或者國有企事業的幹部、黨委之類的人,讓他們可以把搗亂的工人以流氓罪的名義送掉。當然,被嚴打的不僅僅是這些人,但是整治這些人是鄧小平發動嚴打的動機之一,而且也是他不得不發動嚴打的動機之一。如果既要維持黨的統治又要恢復生産的話,好像這樣做是很難避免的。當然,嚴打並不能維持很久。而且,打擊的對象,你可以想像,主要不是破壞生産的分子,而是廠長或者黨委書記自己的私敵。有沒有破壞生産這是國家利益問題,對廠長的私人利益並無關係。當然你也可以想像,廠長絕對不像是無産階級文學家描繪的那樣偉光正,他打擊別人的目的很可能是爲了讓自己更加方便地撈一筆,你要指望他不撈那是不大可能的事情,所以實際上他打倒的很可能反而是比較正直的、妨礙他自己撈一筆的那一批人。因此這種現象是永遠屢禁不絕的,不會因爲嚴打的開始而結束。只有國有企業整個垮臺才能解决這個問題。大家都失業了,於是這個問題也就自然解决了。
[00:32:15]國有企業不僅僅是一個企業,它是一種社區,而且它是一個充滿了階級鬥爭的社區。一般的階級結構是這樣的(因爲我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我知道情况):黨委書記往往是(不是一定是,但是經常是)山東老幹部;技術人員經常是山東老幹部的階級敵人,被打倒的國民黨時代和軍閥時代的資産階級子弟的後裔;大多數工人是農村招來的貧下中農,但是也有一部分老工人和核心工人是滿洲國調來的技術工人。一般的階級結構就是這個樣子的。他們之間的鬥爭經常是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你根本說不清楚到底哪一種成分是占優勢的,現實利益、歷史恩怨和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搞在一起。凡是在這種地方長大的人(習近平當然也是熟悉這種文化的)都知道,關鍵就是掌握度。你不搗亂、做一個老實的工人是不行的。做一個老實的工人,領導會把你榨幹。你不斷地幹活,但是領導看你不鬧事,一部分利益歸了領導自己,另一部分利益用來收買那些鬧事分子。你必須鬧事,但是你鬧事要掌握度。如果沒有掌握好度,領導下一個狠心要殺鶏儆猴的話,辦你一個流氓罪,把你送進監獄,你鬧事就算白鬧了。所以你必須按照毛澤東的論游擊戰的理論,敵進我退,敵疲我打,掌握分寸。事情不妙的時候你趕緊跑,但是風頭一過去以後你又要回來鬧。只有一個基本原則就是,你千萬不能幹活。在堅决不幹活的情况之下,形勢有利於你的時候你就要鬧,以便讓領導收買你,給你甜頭;如果感覺到風向不對,又要及時收手。把握不了分寸的話,要麽你是撈不到好處,要麽就是撈了幾次好處以後被領導或者其他什麽人下狠心做掉了。
[00:34:14]習近平對美國采取的就是這種做法。因爲美國沒有産生流氓無産者的階級土壤,所以他們對這種做法感覺到不能理解。從他們的角度來講,這種游擊戰式的搞法是破壞自己的信用呀。別人打上門來以後什麽都接受,然後又什麽都不履行,這不是把自己的信用記錄(美國人是一切按照信用記錄來算的)完全做掉了嗎?美國人覺得,一個精明强幹的人應該是這樣的:別人提出苛刻條件,我能够頂住,我絕不會像個孬種一樣什麽都接受的,我一定要反復討價還價,搞出一個有利的協定來,而協定是我一定要堅决執行的,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够像川普這樣飛黃騰達。而這種一旦對手氣勢汹汹我就完全喪失原則,什麽都答應了,這種人不是一個好的談判家。答應了又反悔,你這一輩子就毀了。你這種人不但做不成川普,你這輩子就專門去領國家救濟過日子吧。但是上述的行爲模式在中國國有企業當中是一個非常有效的成功行爲模式。而且不僅是國有企業,在士大夫階級的官場當中,只是程度較小,它也是一個可以玩的模式。
[00:35:28]你肯定注意到了,滿洲帝國跟列强的外交以及國民黨跟日本的外交遵循的是同一模式,就是打過來的時候什麽都答應,然後敵人一走的話什麽都賴帳。對方覺得,他媽的,看來除了滅了你以外就沒有別的什麽辦法了。南宋對待蒙古人和金人也是這種態度。金兵一到汴梁城下,什麽都答應了。然後金兵撤退到黃河以北以後,宋人又給它的各級官員下令,剛才的條約不算數。在金兵在汴梁城之下的時候我答應割三鎮,現在我告訴你們,你們一定要堅守,死在皇帝的面前,絕對不能交出去。金兵覺得,他媽的,跟你這樣的人簽條約頂個鬼用,看來我只有整個滅了你才行。本來金人是沒有滅宋的打算的,就是因爲你既沒有實力又沒完沒了地毀約,最後居然搞出一種非滅你不可的情况來。開始還是想建立傀儡政權的,也就是說金人其實是沒有直接統治中國人的打算的,最後搞成這樣就是因爲蠻族文化和士大夫文化的作風不同導致了文化人類學家最喜歡說的那種文化衝突的緣故,這個文化衝突把可憐的大宋朝以及大明朝、大清朝和國民黨都給毀了。抗日戰爭其實也是因爲諸如此類的折騰搞出來的。日本人近衛公爵說的那句不以國民政府爲談判對象,跟金兵四太子不以宋欽宗爲談判對象的邏輯是完全相同的。只不過日本人至少已經是一多半進了西方國際體系了,所以大家也就不把它當成蠻族對待了。但是實際上所有人碰上這種牛皮糖的無賴戰略以後,磨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最後的反應就是,他媽的,再也不跟你這種人打交道了。
[00:37:10]而國有企事業單位的特點就是,它是有社區性的。社區性的特點就是說,你是注定要跟他們打交道的。領導即使把某人比如說通過流氓罪送去勞教了,他出了獄之後也沒有別的地方去,他必須回來。公安局和勞教管理機構覺得,一個人出了獄難道要留在這裡吃我的飯,讓我養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得有地方去。但是你不能讓他去當盲流,到處流竄,增加治安的負擔。基本原則就是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他原來是從哪個單位來的,交回原單位處理。於是這樣造成的結果就對流氓無賴非常有利。特別是還有這種情况,就是說反正我已經定了流氓罪了,這個帽子是摘不掉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流氓了,那麽我索性做那些別人不敢做的事情,面子反正已經撕破了。這種人往往會成爲八十年代的第一批個體戶。爲什麽呢?因爲那時候做個體戶,大家根據以前的經驗來說,說不定會把你打成資産階級呢。共産黨說了現在大家致富光榮,但是共産黨說的話鬼才相信呢,我才不會幹這種傻事呢,我先觀望觀望再說。而從監獄裡面放出來的流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同時單位的配給土豆也沒有他的份,他馬上就要餓死,他必須去做。而且做了以後,他也絕不是一個資本主義企業家,他是一個江湖流氓。他可以騷擾那些膽小怕事的人,讓那些人繞著他走,讓那些人不敢不讓他發財。如果有其他人敢跟他競爭的話,他用江湖手段去對付和恐嚇。這種人特別容易變成第一批發財致富的人。這種作風比如說在新疆和西藏這樣計劃經濟殘餘很濃厚的地方,我相信至少在2010年代還存在。
[00:38:56]比如說有這樣一件事情,我是在共産黨辦的新疆本地報紙上看到的。有一個賣啤酒的商人到某縣去賣啤酒,突然跑來一批人把他的啤酒給查獲了,說是,你應該貼一個標簽,要向我們交一筆稅。他向本地的工商局長打聽,工商局長說,哪有這回事?從來沒有這樣的政策。他又打聽了一下,那個傢伙是一個業已破産的國有啤酒廠的員工。按照政策,他早已經破産了,應該下崗再就業。然後在他再就業的過程中,他認爲,本廠是生産啤酒的,所有本地人都應該喝本廠的啤酒,儘管本廠已經再也不復存在,再也不生産任何啤酒了,但是外地來的啤酒,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我通過這種方式仍然可以有生路。於是,他就這麽樣幹了十幾年。在外來的商人覺得情况不對而找到工商局以前,他就幹了十幾年。
[00:39:55]我們要注意,新疆的社會是分裂的。1949年以後的國有企事業單位插入的這批我稱之爲紅色小滿洲國的社會,跟當地人(無論當地人是維吾爾人還是哈薩克蒙古部落民)完全隔離了。當然,穆斯林一般也不喝你們釀的啤酒,這些啤酒完全是供原先的國有企事業單位、供那些滿洲國移民過來的工人喝的。這些企業當然也是因爲上述我描繪的那種根本不符合市場經濟原理的經營管理方式,注定要不斷虧損,變成國家財政負擔而最終垮臺。然後外地的比如說廣東或者浙江的比較市場經濟的私人商人帶著他們的啤酒過來賣,就發生了這樣的情况。你要問,他媽的,這個准黑社會集團都過了十幾年,當地的廣大啤酒消費者用戶居然會完全沒有管過它嗎?答案是,事實上就是的。這些可愛的費拉們是誰也不會出頭去爲任何公共利益說一句話的。如果你倒了台,那是很好的;如果你不倒臺,繼續玩下去,這幹我們屁事。之所以他們是這樣的人,因爲他們自己是各式各樣來源的人,比如說山東老幹部、滿洲國的技術工人、川軍的人、晋軍的人、陶峙岳的人以及什麽背景也沒有的貧下中農,彼此誰都不信任誰的緣故,所以他們當然不可能達成任何共同行動。他們隨時都想著,別人可以利用任何事端反過來整我,而得到的好處是共同利益,所以跟我沒有什麽特殊關係。所以結果也就必然是這個樣子的。像這樣的人,是基層政權以及大多數我稱之爲龍騎兵地區的體制內人士非常熟悉的。而且即使是一個毫無背景的前國有企業工人,都可以隨隨便便地玩上十幾年而不受懲罰。
[00:41:46]十幾年是一個非常長的時間。八十年代最初致富的那些有犯罪背景、經常也會犯罪的第一批個體戶和萬元戶,到九十年代和一零年代,大多數都被打成黑社會頭目而槍斃掉了。在中國這樣一個社會,你連續富裕十幾年而沒有被槍斃掉,這是一個成功人士的標配,你已經是成功人士了,就算你以後被槍斃。你也不要以爲現在坐在會議桌上的黨委書記、董事長多麽的風光,他們像顧雛軍一樣,像褚橙的設立者、雲南那位紅塔山的烟王褚時健一樣,他們也是隨時會被槍斃的。八十年代那些第一批致富的、在新聞媒體上廣泛宣傳的人,大多數在九十年代都進了監獄。目前像任正非這種人是二十一世紀才起來的,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改革開放初期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是誰。他的壽命也不會比前人更久,比如說在2025年左右的時候,他以美帝間諜或者貪污腐化的名義進了監獄,那是完全正常的。跟他的階級地位相同的任何董事長或任何黨委書記一般的下場就是,風光一段時間,鶏犬升天以後進了監獄。仔細算起來的話,就是在鶏犬升天那段時間內把小姨子、兒子、女兒、孫女之類的人全都送到了美國的那種人最占便宜,因爲送到美國以後美國是不會把他們遣返回來的,最占便宜的就是這種人。按照不算很長的三十年爲周期的話,就是這種人占便宜。能够風光十年,這已經是偉大得不得了的成功人士了。最近這半個世紀以來,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大多數人連風光兩年的機會都沒有。
[00:43:26]能够風光五年到十年,這種情况就是大多數廣大朝鮮人迫不及待追求的機會。按照朝鮮的有一句諺語來說,與其過細而長的生活,就是說吃著朝鮮發給的配給糧食、半死不活地過日子,不如過短而粗的生活。例如,在偉大領袖金三胖將軍前來視察的時候,你帶著你的老婆沖上去,請求金三胖將軍給你老婆肚子裡面的孩子命名。金將軍勃然大怒說,他媽的,這干我屁事。於是你們倆立刻就被解除一切工作,被農場領導率領廣大無産階級群衆批鬥了。但是金將軍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爲他一時想不起來而沒有面子的緣故。回去以後他突然想起來,咦,這是一個好名字,我說這個孩子就叫這個名字吧,你看我多有文化,我水平多高。周圍的秘書和將軍一致表示,他們再也想不出這麽好的名字,金將軍的文化教養之高,簡直比梁家河的莎士比亞要高五倍,川普這個大老粗簡直是望塵莫及,只有我們社會主義國家才能有這麽有文化教養的人。於是,文宣部門長期以來苦於拍馬屁的方式重複率過高,立刻就把這個消息登到了報紙上,讓廣大人民學習一下偉大領導的文化修養。消息傳到該農場,該農場的領導立刻感到自己犯了可怕的政治錯誤,立刻就跪地求饒,立刻把農場裡面最好的東西搜集起來給最高領袖親自命名過的那個尚未出生的嬰兒享用。於是,該嬰兒和他的父母自然就變成了國寶,變成了朝鮮人所謂的那種短而粗的生活的享受者。當然我估計可能在下一場運動中間他們會因此而完蛋,但是那沒關係,他們已經達到目的了。中國人跟朝鮮人之間,按照開爾文勛爵的說法來說,只有定量意義上的區別,沒有定性意義上的區別。中國的赤貧階級也只是吃豆腐能够吃飽,吃茶葉蛋一般就吃不到了,所以願意幹這種事情的人顯然是多如牛毛。所以,根據這種博弈模式,該發生的事情自然一定會發生。
[00:45:33]習近平同志正在用蔣介石用在日本人身上、宋徽宗用在金人身上、宋理宗用在蒙古人身上、慈禧太后和咸豐皇帝用在歐洲人身上的那種同樣的技術來對付川普。中間的曲折可能會有,比如說會不會有巴夏禮在這個過程中被抓起來挨打,或者是博明會不會被國安抓起來痛打一頓,但是中間的曲折沒關係,最後的結果是一目了然的,肯定就是這樣。習近平當然以爲自己非常聰明,但是流氓文化跟大清時代不同。按照我的理論來說,那時候有基層小共同體。士大夫階級儘管在跟洋人和蒙古人、滿洲人打交道的時候耍李鴻章所謂的痞子腔,同時也被他的老師曾國藩義正詞嚴地說真正的儒家信徒怎麽能耍痞子腔(但是曾國藩並不是一個真正能掌握外交權力的人,所以他還是少數),但是在曾國藩和李鴻章的老家,在淮西老家或者湘鄉老家,他們在對待自己的鄰居、對待自己的老婆孩子的情况下,他們毫無疑問地認爲孔夫子和孟夫子的道理是宇宙最高的真理,那是不能含糊的。孝敬父母是一定要孝敬的,你不能用對付洋人的手段來對付父母。如果你對待父母用對待洋人那種耍痞子腔的做法,那你是要天打雷劈的,是孔老夫子和孟老夫子所不容的。所以,崩潰只是在上層。就算是朝廷垮了,蒙古人、滿洲人或者洋人打進了北京城、汴京城或者臨安城,兵火沒有殺到的偏遠地區的儒家秩序還是能够維持,他們照樣生兒育女,生孩子的女人相信她自己的孩子也會孝順她,就像她要孝順自己的公婆一樣,社會秩序還能够維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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