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眼睛幽幽的看著這孤城,如同苦笑擠出的高興」在這座城當中,因著你我的任性,一切似是注定 ,任性到不求改變,或者以為低下頭來屈服於現實便是上帝最好的安排,這到底是基於自身的慵懶還是迫於無奈的選擇,到底在金錢與婚姻面前,理想到底還有沒有立足的餘地,沒有人知道,而我亦不過是這群人當中的一員,對,曾經我也是一個充滿激情的傳媒工作者,不過,今日我頂著養家口的壓力辭職了,結束炒稿生涯,向老總遞上辭職信,正式告別我的前半生。
「你真的要辭職嗎?往後有何打算,我們報社一直人手不足,要麼再考慮一下?」。
他是C.K 我們報社的總編輯,平日也照樣和的們打成一片,但對編採工作還是會很上心的,我們在後給他安了個食神的綽號,原因大概是因為他經常出席各個飯局,極有口福。
確實入行的年輕人實在太少了,他們大多投身電子傳媒,紙媒作為「夕陽工業」要活化確實不容易,然而,我並沒有心軟,因為在行業打滾多年的經驗告訴我,這個行業,我再呆下去亦難再有升遷的機會,我改行了,尚有加薪的空間,所以的還是拋下一句「我們也共事了四年,你大抵也了解我的為人,而且我也年近半百,是時候想想自己 與孩子的未來 。」。
老總聽罷,一臉無奈我「那好吧,對了,今天晚上留下來加加班,上月跟楊太做的那一個訪問也差不多該登了,社長很重視,配合她最近的選舉工程,希望她能成功當選」,「好吧,我盡趕。」今晚開夜車幫我趕一趕,明天給我稿子,別拖了,謝謝。」
我對這樣臨時的加班,其實早已習慣,畢竟世界一直在轉,有人的地方,就有新聞,惟有馬上致電回家,讓孩子和妻子,別等我門了。
下班的時候,看看錶,原來已經 將近午夜兩點,我忍不住到便利店買了一 包煙,連抽三根煙,屈指一算,我大概也有十多年沒抽了,抽著抽著,回想這二十年的種種,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廿多年了,我到底得到些什麼,工時不定、工資水平遠遠比不上其他行業,而且新聞真的有價嗎,我不太清楚。
「如果你想發達,你可以轉系,讀新聞、做新聞當記者 便應該秉筆直書,為民請命的社會良知和濟世情懷;有一種憂國憂民的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當日教授的話至今言猶在耳,然而,那些價值,似乎跟我吐出苦澀的煙圈般,隨風飄去了⋯⋯ 這些所謂的價值,過了廿年,到底還剩下多少?
回到家中,妻子和孩子們都睡了,還好他們都睡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樣向他們交特辭職的決定,我很矛盾,太累了 太累了 不想再飛天遁地了,太晚了,該睡了,明天又會是另一個循環了。
第二天早上,不到六點便已醒來了,孩子都 尚未醒來,只有米雪 在廚房中為孩子準備早餐,我的妻子,我習慣這樣叫她,我們結婚也有十年了,卻似 愈走愈遠,大概戀愛真的不可以成為終生興趣,與同一個人生活這麼多年,就如天天吃煎蛋火腿一樣,吃多了,誰都膩了,愛到最後似乎只剩下責任,可笑的是竟然活到這把年紀 才像少男般迷惘。
還記得幾年前的情人節,應該是結婚的第七年,我們曾經很認真的討論過這段關係開始的原因「你真的不知道還是的不知道,當年在我們部門別的同事下班後都喜歡泡酒吧,就你一個喜歡書海浮沈自得其樂,當時我就想,一個愛書的書呆子,對待感情一定很專一,而及後的幾次合作當中,你的心思細密令我動了與你進一步發展的念頭,一起這麼久了,你應該知道,我的要求並不高,要的只是安安穩穩的生活也就是所謂的「安全感」,說來也是,當是在報社,她是出了名的美人兒,裙下之臣眾多,而我只是一個十年給一每天穿黑白格子襯衫卡奇褲,架著黑框眼鏡,是眾人眼中的 「毒男」而她白晢而沒有這一點暇庛的肌膚與沈魚落雁閉月羞花齊名的臉頰,加上一其實真的形成頗大的對比,加上當時外母極力反對,認為米雪值得有一個更好的男人,而不是像我這般的小記者,這段關係不單止旁人不看好,連我自己於初期亦缺乏信心,沒料到最後竟能走進婚姻的殿堂而沒有告吹,可以稱得上是奇蹟,而我亦真的頗為感恩的。
「昨晚睡得不好嗎?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她問
對,睡得不好,今天還要趕起楊太上月訪問的稿子,所有早點起來準備一下,今天我 他們上學吧,也有三周沒有送 他們上學了。」
「那我多煮一份,你吃了再出門吧。」
「好的,對了,米雪,我有件事想跟你說,我⋯⋯」
「你怎麼了?別吞吞吐吐⋯⋯」
正當我準備再開口的時候,兒子的房間的鐘聲響起了。
「有什麼事回來再說吧,先送他們回學校。」
「好的。」
「小傑 、小智 趕快起來刷牙、洗臉吃早餐,再不起來就要遲到了。
我心裏暗暗慶幸,還好,鬧鐵響得及時,我的確還沒準備好,如何有條理地交待辭職的決定,
送他們到學校後,本來想再睡一睡,想了想,反正也不會睡得甜,還是早點駕車回報館把稿子寫完,大概這是記者的職業病,晚上睡眠質素總是較差,基本上沒有熟睡的可能, 但起床後,還是會有足夠精神應付日常的工作,而且 剛畢業時,信心滿滿,每天日以繼夜,夜以繼日的跑新聞,白天,我是一名政治版記者「立法會換屆選舉,建制陣營奪得三十五席,蔡蔡子以八百一十五票擊敗何姨姨」晚上為另一家報館擔任突發記者「西環一屋苑的高層有一對男女伏 家中,警方暫時列作屍體發現案處理。」 ,那幾年,大概是我人生的顛𡶶,無論是事業也好,健康也罷,幾乎那裹有新聞,那裹就有我的身影,從那時開始,便已經養成這種習慣,累了便多兩杯黑咖啡,那種苦澀後的回甘很純粹,咖啡真的很有用,可惜,前些年因為經常在外「宵夜」亂吃一通,患上糖尿,已不敢再不分畫夜的工作, 本來打算在這裏混到退休了,不過理想歸理想,現實就是現實,我不養老,也得為兩個兒子考慮,所以不論是否 值得,這一次,我都必須離開,準備離開車廂時,電台節目主持人剛好選了「海闊天空」播放,我也跟著哼了,細味歌詞,我苦笑一聲,在這個不甚健康的城中,到底有多少人可以為理想而活,每天做著自己喜歡的工作,到底有多少人可以不為五斗米折腰,大概真的夠鐘死心了。
「昨天讓你整理的訪問,寫得怎樣,趁現在時間尚早,再看一看,十五分鐘後,入我房,我們再討論一下最終訂稿。」
「好的。」
走進食神的辦公室中,咖啡機緩緩的出,一股濃烈的奶香味,本來昏昏欲睡的的精神為之一振,正當他在審閱稿子時,我浸淫在咖啡的香味當中,
「喂,阿健,這段要改一改,要再突顯一下楊太的形象⋯⋯喂阿健,你有在聽嗎,喂,你可以上點心嗎?」
「下,哦,我再去改一改,改完了再讓你看一下」
「好的,謝謝。」他客客氣氣地說。
改了又改,其實有時真的改得很累,其實我很懷疑,自己這廿多年來,一直朝錯的方向前進。
把稿子定稿後,又是該下班的時間了,今天沒加班,我卻走到屋苑的對馬路,拿著昨日買的那包萬寶路,一根接一根地抽,看著紅綠燈不停的交換位置,才發現這枝交通燈也有其可看性,比之年輕時人頭湧湧的擠在五枝旗桿下看聖誕燈飾與新年的煙花更好看,起碼,不太擠擁,空空的街中,我能夠在煙圈中找到了沈澱的空間,平日天天營營役役的忙著跑新聞,都忘了生活到底是怎麼的一回事,然後再看看自己,想到下月生活上的各項開支,再想到歸家以後該如何向 米雪解釋這個自私的決定,抽到最後一根煙的時候,看看錶,原來已經十二點半了,最後我還是決定,先找個藉口,看能否瞞得住。
準備推門的時候,沒想到米雪已經在門後,「這麼晚,還未睡嗎?「你怎麼今天又這麼晚,又要加班嗎,怎麼晚上沒有打電話回來,最近是否特別忙,這場風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落幕⋯⋯小智和小傑硬說要等你回來才吃飯,後來我每人塞了幾口,玩累了都睡了,對了,你今天早上不是說有事和的說的嗎,到底是什麼事?」她問道「也沒什麼,只是今年是我們結婚十周年,我向老總提出清假,下個月初會連休兩周,我們找個地方去旅遊好嗎,而且現在是旅遊淡季,團費應該會便宜一點,周未一起到到旅行社看看。」,「真的嗎?之前怎麼沒有聽你提起過,在這樣的局勢下,你竟然可以休假,我也不知道是否值得高興,好吧,那我們這個周未去吧,對了,你餓嗎,我把菜翻熱,你吃點再睡吧。」「不用了,我不餓,而且晚上吃太多也睡不好。」「好,那你先把衣服換了,梳洗一下,早點睡吧。」。就在入寐之前,我忍不住問了一句,「對了,米雪,其實我們結婚這些年,你有後悔過嗎?」「你今天怎麼了,總覺得你怪怪的。」「沒事,只是覺得我這些年太專注於工作而忽略你和孩子,你會怪我嗎?」米雪摸摸我的額頭問道「你今天是不是發燒了,我們都一起差不多二十年,你怎麼今天才問這個問題,你是太累了吧,趕快睡吧,你明天還得上班呢。」
我心中其實很矛盾,一方面慶幸自己能夠暪天過海,但對於自己的未來甚至下個月兒子的學費,我都不敢想像⋯⋯
第二天,米雪和我一起到了旅行社拿了些章程回家了解,「阿健,你有兩周假期要不我們選擇個遠一點的地方旅遊吧,好嗎?我看這個英法八天團就很不錯,我們可以先直飛倫敦玩個四日,看看大英博物館,當然再趁周未去一次利物浦看一場愛隊對阿仙奴的比賽,順道還可以參觀一下當地的披頭四博物館,之後可以坐歐洲之星到法國遊覽艾菲爾鐵塔,到羅浮宮朝聖一下蒙娜麗莎的真跡,阿健,你覺得呢,你不想去嗎,怎麼好像提不起勁似的」「哦,不是,這個建議其實也不錯,要麼就這樣決定了。」我內心一直交戰著,到底我要跟她坦白嗎,到底我還能暪她多久,我真的不知道,我坦白了,到底她會有什麼反應呢? 我無法掌握,我怕說出來以後,我們連僅有的親情都丟失了,還是等歐遊回來,趕快再找另一份工作,看能否圓謊。
我以為一切都安排得天衣無縫,誰知道就在出發前的三天,我似乎良心發現了,就在兒子們睡了,我們開始收拾行李的時候⋯⋯
「我們去歐遊,那麼小智和小傑怎麼辦?」「老公,你是否在報館的工作太忙,怎麼這麼善忘,前天不是已經跟你說過,這兩周,母親會過來暫住,照顧他們,放心吧,等了十年,我們終於可以補回這個蜜月旅行。」「要麼我們先別去了」「為什麼,後天都出發了,機票什麼的都訂好了,現在才不去,快告訴我,到底為什麼,你是不是有什麼一直暪著我?我們可是兩夫妻,有什麼難關我們都可以一起去面對。」「我辭職了」黃色吊燈把客廳照得通明,然而,沈重的氣氛,世界似乎都停頓了⋯⋯
不過,米雪最後還是首先打破了沈默「你為什麼辭職了,你辭職了,有何打算,家裡的開銷怎麼辦,你想過嗎,你別告訴我五十歲才轉行吧」我忍住眼眶裡的淚水,「不是我想轉行,我真的很熱愛新聞工作,可是生活真的逼人,而且,現在做的新聞,實在令我很灰心。」「為什麼要懷喪憂志呢,我也當過記者,我知道那根筆桿跟腰板一樣,要挺直真的很難,但不代表我們要放棄,如果連你們都放棄,哪誰還會堅持,我一直相信一個真理,有些事情不是因為看見希望才去堅持,而是我們堅持才會看見希望,所以一定要堅持下去,我相信你可以的。」,我以為她會大發雷霆,誰知道她竟如此的平靜「不是我不想去堅持,而是我真的很擔心,我們的將來,兩個孩子以後怎麼也得出國讀書吧,不是嗎?」以我現時的工資,根本不可能負擔。」「那倒是,哪麼你接下來準備怎樣,但我真的覺得,以你的性格,似乎只適合寫字,你投身別的行業,你會受不了。」「我知道或許我會不習慣,但為了孩子,我真的想試一試。」「那麼這趟旅行,我們還是別去了,慳得一蚊得一蚊,你他不知道什麼時再找到工作,等你找到工作,我們明年再去也不遲。」我慶幸自己有妻若此,內心卻又多了一份內疚與自責⋯⋯
回顧自己的記者生涯,基本各大報館,無論左中右紅藍好像我都服務過,基本上兩年一換,每年加薪五百,遇上經濟不景,逃不過例如「沙士」那年,我服務的那家周刊銷量欠佳,亦抵不住昂貴的租金,結果我被遣散了,背負著養家重擔的我,最後減薪二千加盟另一家雜誌社當專題記者,這樣來來回回了好幾次,來到現在這個報館,其實我真的累了,我來的第一天,以為我就會在這裡終老了,結果,我還是坐不住,在這裡不但薪金沒加,連採訪的機會都欠奉,每天就看著新聞台,等待著特別事情,好讓那厚厚的報紙不留一點白,我懷疑,真的很懷疑,這難道就是我畢生追求的東西嗎?
這個我工作了四年的部門中,我和「食神」應該是最資深的員工了,其他各個記者基本上都是年輕人,記憶所及,他們入職到辭職最短不到兩月,最長也不及一載,這也許是新聞行業的常態,很多人入行只因為「好玩」比之每天安坐辦公室處理重複又重複的各種單據表格的確刺激多了,同事如流水,我基本上每年都會遇到年輕人問同一個問題,其中有一個來了兩個月就離職叫馬田的男孩在入職第一天便問我這樣的一個問題,「健哥,都說傳媒行業的大限,只有五年,為什麼你能夠在新聞界留這麼久,你就沒有想過轉行嗎,為這個行業付出最黃金的二十年,你就沒有後悔過嗎?」聽罷,似乎我都沒有一點猶豫地答:「細佬,你這個問題我總共你知道什麼是理想嗎?我就是喜歡以筆為劍的那一種感覺,那種感覺是千萬年薪所不能比擬的,而且人總有取捨,每一個選擇都有它的代價,只是大家的選擇不同而已,正如,當你選擇轉職,接受其他大企業的聘約的時候,你放棄了在報館成為總編緝的機會,不是嗎?」「那麼你是否也以成為總編緝為目標?」他接著問,「大限的確是五年,當年和我一起讀新聞的一班同學,如今十之八九都在大企業的公關傳訊部,工資福利應該都比傳媒行業為佳,至於你說總編這個位置,我大概是爬不上去了,我都這把年紀了,還是隨緣好了」「你真的甘心嗎?把自己最黃金的歲月都奉獻給新聞工作?」他忍不住插嘴道,其實也談不上甘心不甘心,始終我讀的是新聞系,就只愛「爬格仔」而且我又似乎沒有其他長處,報館始終是文人的地方,即使被「照肺」仍然會留有餘地,聽我那班 在一些私人機構任職的老同學說,基本上,工作不達標,「照肺」的用字比報館狠多了,所以為了保留一點文人的尊嚴,我最後捱過五年,走過七年,直到現在。」他忍不住笑了「什麼,尊嚴,幾錢斤,能吃嗎」「剛才不是跟你說過,這是理想嗎?聽故別駁故」當然為了延續記者生涯,我也付出過不少代價⋯⋯
對,我不得不承認自己資質真的很有限,如果不是接受過四年正統的新聞學訓練,我怕真的應餓不了日常的工作,剛入行的時候,即使有幾個待我不薄的前輩,不斷從旁提點並設法加強我的採訪技巧,我卻仍然花了五年,比其他人差不多多出一倍時間才由記者升任高級記者,聰明的人都離開了,而我可能就是比較愚笨的一群,哈哈。」
「那麼最後你是用什麼方法成功晉升的。」,這段往事在我人生當中其實是一段頗為為特別的經歷,大概就在畢業的第四年吧,當我知道大部分同學已經成功升職後,而且當時沒有家累,我便決定把心一橫,每月預留一、兩千元作為“化驗費”」「怎麼我聽不懂,什麼是化驗費,你當時都化驗了些什麼」「這個你就不懂了吧,現在你聽新聞的時候,是否 不了一段時間,消費權 委員會便會公佈不同類型的調查結果?」「嗯,對啊」馬田和應道。
「當時每個月我都會在市面上買一些食品、電子產品、 塑膠制品、小型電器等,不停試,不停往化驗所跑,最後終於被我發現,某家食店的牛丸沒有牛肉,我於是嘗試作深入的專題報導,找來那家店的前員工接受訪問,並爆出內幕,最後該篇報道還得到了新聞獎 ,我也得償所願,升任高級記者。」
其實廿多年工作亦發生過不少趣事,我還記得當時我剛升任高記,老總著我帶幾個實習生,四女一男,合共五個人,因為當時化驗已成為我日常生活的一部份,所以我繼續拿了一顆維他命丸到化驗成份,化驗報告出來後,我把報告帶回家,而那顆維他命丸則一直放在案頭,當時那個實習的男生實在太好學了,就是一個問題少年,後來煩得我受不了,我決定試一試他的能耐,當時也就是下午兩點,還未到最忙的時候,我指著那個著故意告訴他這顆是一顆「威而鋼」「你把這粒威而鋼吃了,我便告訴你,到底這篇報導該如何改寫,我當時還故意叫那四個女生一起見證這個歷史時刻,他登時面紅耳赤地說「是否我吃了,你便會告訴我?如果我吃了真的有什麼反應,那該怎麼辦?」「你先試試看,你要是不吃,那便找其他人問好了。」他吃掉之後,我還未來得及告訴他,那只是一粒維他命丸,他便往洗手間直奔,哈哈,那一次應該算是我玩得最過火的一次了⋯⋯
「原來你背後付出這麼多,失敬,失敬,不過跟你學習,似乎壓力其實也頗大」「這都不算什麼,我付出過更沈重的代價,而那些更成為了我畢生的痛⋯⋯
「其實本來我應該還有一個女兒的⋯⋯只是⋯⋯」,「健哥,對不起,我是否提起了你的傷心事?」「不打緊,都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怎麼了,馬田仔,聽我講了這麼多,有沒有後悔加入傳媒行業,不過我必強調,你是常幸運的,我有幾個師妹雖然讀的是新聞系,卻一天記者都沒有當過,一畢業就投身保險業了,而我亦見過一些女實習生,為了畢業後,能夠於新聞界,得到一席之地,寧願出賣自己的銅體,以換取一紙聘書,所以其實你真的很幸運,如果你真的想以傳媒人作為終身職業的話,努力吧,但如果發現不適合自己的話,趁早離開吧,結果,他於第七周遞上辭職信離開了。
說起素未謀面的女兒,心就隱隱作痛,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吧,當時米雪懷上第三胎,也就是我本來最小的女兒,我亦因而選擇轉職到一家出版月刊的傳媒機構任職,以為可以花更多時間陪伴米雪及處理家中事務,誰料到就在她懷孕的第廿五周,大概是當年的一月底吧,我被派往內地採訪「春運」的情怳,出差一周,誰知道就在這一周,米雪自己在家,一不小心跌倒了,據她後來回憶道,當時家裡只有她一個,兒子都上學了,當時代我照顧她的母親,又到超級市場添置日用品,而她只不過想自己倒一杯水喝,沒想到廚房的門檻,把他絆倒了,等到母親回到家中發現的時,即使馬上把米雪送進醫院,卻也為時太晚,孩子已經保不住了,米雪亦因而患上 抑鬱症 ,那段時間,我為了好好照顧家庭,我辭去了全職記者的工作,轉為自由撰稿人,而我不論事業與家庭關係上都進入了人生的最低潮⋯⋯也就是那段時間,我終於了解什麼是人情冷暖,當時,因為實在入不敷支,我向其中一個師弟求助,希望他能夠幫我爭取多一個專欄,誰料到得到的回覆是「健哥,我自己也只是強能夠糊口,我那有能力幫你?如果有多的話,我都先照顧好自己吧,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說是嗎?」我還是不死心,才發現,人窮的時候,志可以短得如此的嚇人「想當年,我也幫過你不少,你當還給我,可以嗎?」,「健哥,不要再說了,你求我也沒有用,搞清楚,當年歸當年,現在還現在,你就死心吧。」那一刻,我真有了想自殺的念頭,就趁著米雪在午睡的時候,走出露台,就在準備一躍而下的時候,小智把我叫住了「爸爸⋯⋯」我回頭一看,跑過去與他相擁痛哭「爸爸無用,爸爸真的很累」,我恨自己,當初到底為什麼只顧工作,實踐所謂的理想,如果要付出如此這般代價的理想,到底還是不是最初心中那一個,抑或已經變質變到不認得了?
米雪流產的時候,我正在廣州的新聞中心,接到電話後,本想向老總請假馬上回港,卻因為月刊的支援不足而不被批淮,加上惡劣天氣,直通車延誤等等的原因,最後我過了一周才成功返港,一下火車,我已經馬上飛奔往醫院,一到醫院,那股濃重刺鼻難聞的藥水味,似乎預示著些什麼,推門進病房,看見了外母也在米雪的床前,而米雪睡得正香,外母一看見我面色比包黑炭還要沈。「你跟我出來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我見勢色不對 惟有乖乖就範,誰料到,一出房門,她便給我一記耳光「天天就知道採訪採訪採訪,你什麼時候也當一回名人我看看,由我來採訪你一下,哦,其實也不必,我現在就可以採訪一下失去孩子的感受,我當初就不該心軟讓米雪跟你這個窮記者,當時追她的人一大堆,什麼金融才俊、律師醫生應有盡有,她卻對你死心塌地。」說罷,她眼泛淚光,我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忍住了眼淚在長長的走廊中,我跑啊,跑啊跑,漫無目的地跑,最後終於讓我找到洗手間,我推門進去,隨便找了個廁格,我放下了面具,卸下了防衛,旁若無人般放聲痛哭,我難過,我很難過,我真的很難過,我的心情也不比米雪好多少,然而,哭也要講資格的,我是一個男人,所以只能故作堅強,不斷壓抑自己的情緒,平日我都用嘆息聲代替眼淚,但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了,為了工作,為了理想,我放棄了家庭,甚至犧牲自己的孩子,然而,真的值得嗎?我不知道⋯⋯到底這個既沒有錢途也沒有前途的工作,我當初是為什麼會愛上的。
那是廿七年前的暑假,大學聯招的放䅭日,在收到新聞系取錄通知書的時候,那種感覺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自小我就只愛寫字,能夠寫字維生是我畢生的理想,而且當時誤以為握住筆桿,便能掌握第四權,或許是因為當時實在太年輕,仍然懷抱著那份那種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抱負,大概亦只能心中留,今天的傳媒生態跟我初入行的時候比較已經面目全非,客觀、公正、持平的基本原則,能夠做到的,已經少之又少⋯⋯
「阿健,跟你說過不是這樣寫,明明就是那幫暴徒先挑釁執法者而被制服,你寫什麼羅生門,你是不是把自己的個人情感投放了進去,而且,這樣的論調若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給你通過了,社長會怎麼想我?做了廿多年記者你還不懂嗎?一份報章乃至一個電視台都是立場先行,才有事實,你能不能清醒一點,我想這個也是你混了廿多年還沒有出頭的原因。」「哦,哦,好吧,我再去改一改。」其實,我開始懷疑,我到底還應否繼續留下去,因為這已經違背了我當初的理想,我想,是時候作一個乾脆的了斷了。
雖然部門的同事像流水般,然而還是有幾個令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年輕人,其中就有一個大學讀編劇當時被安排坐在我後面叫阿倫的小朋友,我對他印象深刻皆因我當時剛轉職現在的報館,他跟我同期入職,工作能力比其他各個年輕人都差,似乎給他安排任何崗位都力有不遞,然而,他的知識面的確比同齡人要廣,什麼都搭得上嘴,是「吹水」的良伴,而且,我看得出他其實對新聞頗有熱誠,然而,就在他上班一周後,我便知道他不能在新聞界長久立足,他雖然讀的是編劇,但似乎就掌握不了新聞的寫法與結構,堅持了三個多月後,他還是辭職了。
我回答別人問題的機會太多了,但這次我也忍不住問過他「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喜歡當記者?其實你編劇真的比較適合你,因為記者太講求速度,無論任何情怳下都要求快而準,而你卻似乎並不適應這座」「健哥,說實話 ,我其實是喜歡當文字工作者,但自由工作者的工資與開工率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你應該知道吧,而當初選擇轉行,膚淺地說,其實真的為薪金,那怕低薪,但我有了最起碼的穩定,而且看新聞是我自小的興趣,以為做新聞就像在酒吧中喝酒般簡單,誰知道,我把燕京當蘇格蘭威士忌了,與你共事的這段日子裹,我才發現做新聞與看新聞是兩回事,不是每一個看新聞的人都適合做新聞。」忽然,我在他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之所以覺得他有我的影子,是因為他的確跟我一樣期望以筆為劍,而且我見過太多太多的年輕記者,不論是否傳理系出身,大都只以報社以至電視台作為踏腳石,以投身其他行業,真正喜歡文字工作的人真的不多,這個也是我對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原因,後來我們亦有聯絡,半年前,也就是他離職後不久後,給我來了一通電話「健哥,最近好嗎?還和食神長相 廝守嗎?」「對啊,還是老樣子,你呢,成功轉行了嗎?」在電話的另一邊「我成功轉行了,不過我沒有回歸影視圈,我想聽更多的故事,作為日後的寫作題材,所以前兩個月成為了「卻步」的司機,聽聽那些屬於「夜歸人」的故事。」「這樣也不錯,起碼人工比以往多了,而且是自僱形式,壓力應該比之前在報社爭分奪秒低吧?」阿倫,馬上反駁「健哥,你有所不知了,現時我們受到政府及的士業界的打壓,日子也不好過,唉,其實現在壓力更大,唉,改天再給你打電話,準備接單了。」
電話最後還是掛了,但因著這通電話,改變了我的一些想法,我從畢業至今就只當過記者,從來就沒有想過改行,這一次,我真的動搖了,這些年,眼睛張開便只知道採訪,家中事務大至兩個兒子的起居,小至家中換個燈泡,基本上都是米雪在打點,而的整天都只關心人家的事情,加上工時長而不定,我們自然亦缺乏起碼的溝通,導致我們的關係疏離,而她流產患上抑鬱症的那段時間,我們的關係跌至冰點,我數度閃過離婚的念頭,幸而,都捱過了,但為了以後的生活,我似乎一定要改行了。
就在離職前的一晚,C.K嘗試作最後一次挽留「阿健,真的不會考慮留下 了?你辭職是公司的損失,我再請五個新人也取代不了你的位置,你就不能留下來幫幫我嗎?」然而,我明白什麼都總有限期「不了,我想出去闖一闖,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再不走,我怕老了會後悔,很高興與你共事,曾經有過你這樣的一個上司,是我的榮幸。」
離開的時候,我把記者證還了,我居然沒有丁點的不捨,捧著紙箱,腦內飄過小杜的名句「十年一覺揚州夢, 贏得青樓薄倖名。」我花了廿多年,輸了健康與家庭,錢也沒有得到太多,那所謂的理想,根本一文不值,把小紙箱扔進後座,打開唱機,聽著過氣的老歌「那只是一場遊戲一場夢,不要把殘缺的愛留在這裡⋯⋯」驅車回家了,我不知道未來會如何,或許會跟阿倫一樣投身「卻步」司機的行列,或許不會,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再也不會回來了,再見了,我曾經最愛的傳媒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