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的漏洞

民主的漏洞是什麼？這個問題很多人都想解答，也想從現今的局勢去解答，但筆者個人的想法有點不一樣。個人認為，漏洞在於「沒有給人一條活路」走，學術點的講法就是，階級的鴻溝太大，視彼此如仇寇，然後互相不理解，只想要硬幹的方式處理問題。

然後，就是我們現在見到，十幾年來各國都出現了這種新興媒體政治素人的崛起，標榜的都是反建制，希望要立刻、馬上地解決問題。而會這樣希望的人，完全不意外都是高學歷菁英，或者說是各國中產階級子女，以及在都市被原子化成個人的勞工，橫向聯繫都斷掉，只能透過社群軟體找尋同伴。

這其實代表的問題有兩個，一個是過去數十年仰賴的發展模式遇到問題，生產工具有了很大的改變，知識科技跟社會企業的重要性越來越高，但我們的社會應對的能力不佳。在市場化高的地方如美國，你總是找得到天使或魔鬼的基金，替自己的想法出資，中產階級發達的機會比人多，但在市場化程度低的如台灣，分配資源的工具被壟斷，就會階級固化。

固化的結果，就是出來說要解決問題的素人，背景都是中產菁英，而且根本沒有基層歷練，不知道問題在哪，就可以謀劃獻策，其家世攤開雖沒龐大資本，但要說屬於勞工小民？這種跟基層脫節的人上去，完全沒有解決困難問題的能力，只能打順風球跟解決簡單的，不然就是乾脆把錢砸在媒體公關就好。

所以底層的憤怒傳達不上去，動輒被貼上民粹跟保守反動的標籤，這些人不翻桌才怪。而在台灣又有黨國階級的遺緒，退休軍公教很明顯的利益已經跟在職的牴觸，在職但屆退的又跟新進人員牴觸，這麼好操作的目標不做，高舉理想大旗，但投票宣傳行為又沒分開，為了鞏固核心選民，把原本可以攏絡的部分切割，逼人家回歸各自的階級利益去。

很蠢嗎？不，筆者的看法是，這是台灣的民眾性格造成的，一點都不意外。

筆者為何常說，要給人一條活路？政治界尤其如此，很多人不懂，真的不懂，常常以己度人，而且過度幻想，好像政治人物都不用吃飯睡覺陪小孩玩一樣。這種幻想從哪時候開始建立？從新黨高喊李登輝綁地方黑金開始，把所有的政治行為用課本去神聖化，將所有柴米油鹽的日常抹成黑的。

這二十幾年來，我們有沒發現，媒體拼命把地方政治抹成黑金，在電視上打高空說理想的被捧為救世主，背後的道理為何？因為媒體不靠地方人物吃啊，在台灣經營媒體需要的廣告費，籌畫戲劇需要政府補貼，哪一點是地方議員等級的可以打通關？新黨早年那些人靠黨國奶水過活，掌權不了乾脆翻桌，但只要能夠回歸到地方選個議員立委的，誰跟你繼續扯淡。結果現在新的小鬼就領其他人的錢去，乾脆為匪喉舌了，何其可笑。

我們把中層的地方政治職位都砍掉了，看起來是一種省錢的行為，但這實際上就跟一家工廠，把所有經理跟主任都砍掉，總經理直接管線上組長跟作業員一樣的道理，小廠的就算了，大的你最好可以這樣。我們把管理成本給省掉，眼睛只看著可以「產出」的那些工人，這幾年甚至連品管都想要省。

套在政治上，就是你失去了大量各階級的接合劑，中間管理的人力都不見，全部都帳面數字看來很棒棒。筆者也見過有人反對，堅持這些中間層的鄉代區代，都在豬肉桶政治綁樁，根本沒有替人民著想之類。

筆者不反對有這種人存在，但比例比想像的要低很多。筆者年輕時也覺得這些行為很糟糕，實際去碰了一下才發現不是這樣，想想看你一個里長如果工程都給自己家開的包，下次還要選嗎？街坊鄰居都看在眼裡，就算你想吃掉最大包的，好歹也要分點油水出去。

區代表民選，區長官派會不會問題？會啊，這跟董事會要通過任命沒兩樣，難道區代表就都是惡霸，一定會給區長難看，還是區長會硬幹壓著區代表去做事？一個區多大，一個工程橫跨幾個里，不協調就一個人吞掉，你看其他人下次會不會把你要的預算擋光光。不管是私下談好還是在議會公開嗆聲，總是要大家把利益攤開來，打個算盤好好想想，難道替自己選區的小包商跟小吃攤早餐店賺錢，算是私吞？

你說互相交換條件好髒，不要黑箱政治，攤在陽光下。好啊，攤開來看嘛，一個區的工程跟專案會是什麼，五楊高嗎？還不就是一般性的事務，鋪馬路的就不講，公園、夜市規畫或是都更協調，這些難道對當地人沒幫助？還是你以為，一個區代表弄個工程賺了一千萬好可惡？

你覺得這一千萬他是通通放口袋嗎？對，真的是這樣。因為只有把錢通通放口袋不分出去的，才會被修理到被檢察官抓，上新聞斷掉政治的後路。那些「政通人和」的，你只會見到有人在ＰＴＴ痛斥政治黑暗，卻從沒見到幾個被起訴，甚至當地要找個願意檢舉的都沒，為何？

如果你把答案歸咎到，都是黑道威脅，那筆者覺得就甭提了，把所有複雜面向的事情簡化，認為一刀砍下去就解決，結果就是今天這個樣子。

你不給人活路，政治業的人薪水奇低無比，人家也要養家活口，會不會去歪哥？換筆者去做都會，當個主任薪水五萬不到，大小事情又那麼多，不去找點業外收入怎麼活。沒這種手腕的人，根本就不會進去，乾脆去產業界上班，相同能力收入兩倍，神經病才去為民服務。

簡單說，你不把政治業界的薪水拉高，把未來的職位設多一點，讓這種屬於民事跟政治的聯繫管道暢通，就得要付出管理的隱形成本。筆者之前也講過，你二十幾歲畢業進去當助理，十年後還在當助理，會甘願嗎？如果當了資深助理或辦公室主任，三十好幾沒家庭薪水又低，比科技業賣肝阿宅工程師還慘，長期下來就是人力資源流失，你永遠都沒有熟政治業務的人，而且高手絕對不會進這行。全體素人怎麼可能把事情處理好。

你覺得素人可以很簡單搞定？去年選輸到現在醒了沒？

去你家附近的里長，用里民的身分去勸說看看，隨便拿一個巷道清潔、學童課後安親的案子，看看老里長跟常在裡面的里民有沒有人要理你，就算你極有道理，財務分析也合理，但你有那個信用，讓這群里民相信你這個「年輕有為理想大學生」沒有騙他們？

別鬧了，筆者現在拿個高學歷技術專家跟老師的身分去講，教過的學生家長一票地方政治人物，可以基於這層關係給面子聽你講，但會聽嗎？你不拿實際的利益出來，不分給他也要分給選民，或表現出你有傑出的能力，可以幫助他獲得下次勝選，誰要理你。

不要老以為自己是菁英，台灣每年生產出多少台大生，這些地方政治人物多的是第一志願畢業，並不是只有上電視高聲嘶吼才是為民喉舌，人家默默在鄉里做了二十年，都是雞毛蒜皮但實際有點用的事情，為何他要因為你講的很有道理就改？

我們過去老以為政治都很髒，結果砍掉一堆位子，現在變成政治業的年齡拉高，因為助理三十歲沒有鄉代可以選，四十歲直接選議員沒有地方基礎，五十歲想選立委沒有媒體音量。就不提沒有政治歷練的問題，這種薪水不接業外收入，誰活得下去，而活得下去的都一堆故事可以抓，變成沒有一個乾淨。

但你說這乾淨是怎樣來的，還不是硬抹出來的。

不然問自己，假設你爸開一家公司因為不懂法案怎麼寫，請你的立委助理同學假日去幫忙寫，兼差給現金，算不算違法？沒有嗎，去查查看過去有多少人，是因為幫人家處理法案、橋地方建設的優先順序，領個業務費就被關的。

我們極度欠缺「政治遊說法」，一套可以明確規定政治的遊說項目，以及政治從業人員能不能透過接案子收錢。其他人先不說，現在假設明訂某個產業跟教育業，可以透過寫法案領產業界的專案費，可以領錢幫忙遊說立委，筆者自己馬上就跳下去做。

沒有政治遊說法，我們也不給政治業者發展的前途，薪水又不高，跟慣老闆有何兩樣？

這樣下去，政治當然就是世襲，換筆者去做要撐到五十歲才可以選個議員，那不如乾脆點把兒子養好，讓他去當老闆兒子的書僮，公子選上我家小鬼也登天，何必自己花老本去選，選輸就甚麼都沒有。這種世襲最後地方政治不會黑化才奇怪，因為黑道真的比較會養人，可以培養很穩定的支持者。

而且地方最不欠失學的小鬼，學歷低的人永遠比較多，掙扎求生的同胞數量遠超過那些光鮮亮麗的知識分子。你只要略施小惠，要攏絡收買，成為你的鐵票一點都不難，成本遠遠比討好知識菁英要低得多。

討好選民、幫助選區不是相斥的，但你沒有政治資源，沒有政府職位，拿不到可以補助的項目，很難弄到可以推行的經費。你把政治業的職缺增加，要壟斷這些政治職位的成本就會提高，有能力的助理跳槽來跳槽去，總會找到一個可以蹲點，等待起飛的時機。自己可以培養勢力，就不會隨便被資本家跟黑道拿錢威脅，一旦你在當地累積了數十年，人脈一應俱全，自家小孩跟徒弟未來的出路也是光明的。

自由市場競爭都是好的，這一點用在政治業界就會得到普遍民眾的反彈，誰還敢說這不是媒體刻意渲染的結果？

我們民主的漏洞就出在這種欠缺膠合劑的狀況，導致每個政治新人都想要速成，一次爬到高的職位，然後呢？就沒有然後了。

如果你不懂這幾年的政治怎麼那麼扯淡，道理說穿了不值錢。因為這些位居高位的年輕新秀，基本上「都沒有專業謀生能力」。黃國昌失業後可以去想辦法當律師，徐永明回鍋當名嘴也可以，假設是筆者這種等級超低的，跑去巴著學長姊，在一間公司當個小主管，或是找個安靜的地方開安親班，養活一家老小勉強過得去。其他人呢？

請問各位，想想這些政治幕僚，他人生的開頭就是政治業，沒有去基層打人脈，也沒各種專業能力，萬一他的老闆選輸了，他要怎麼辦？四十歲中年失業，連寫份專案報告的能力都不見得有，家裡兩個小孩要養，他唯一的技能就是政治鬥爭搶位子。

換筆者一定到處點火，製造自己可以出來獨立的機會，能撈多少政治資本就撈多少，管你政治倫理，把前輩罵成骯髒的混球，塑造自己是清新的素人，死都要爬上議員或立委。

不然呢？再講一次，四十歲中年失業家裡有小孩要養也沒多少存款。

國民黨的問題比較少，是因為他們過去有龐大的黨產，可以到處安插這些失勢的政治幕僚去處，他們也知道只要等著，哪天派系或老闆再起，自己又有機會。民進黨看來殺的刀刀見血見骨，正是因為沒有這種後路安排機制，然後當前國家制度可以給的職位又少。

人性就是如此，大家都在求生，而我們對政治的理解又過度宮鬥劇，這是十年前，懂得解構的前輩看到宮鬥劇進台灣後高喊完蛋的原因。這讓我們對政治的理解，始終進不了溝通、協調、磨合的境界，一直都用一刀砍下去給他死，爽！

因為我們沒有這種中層政治人物，大家都一副政治就是躺在那邊等人來幫忙，當然民主會處處漏洞。然後看電視看網路，講一大堆不需要付出成本的辦法，其實只是成本給別人去擔，典型的就是古蹟自燃，你要有古蹟的人花大錢又不能拆，那有古蹟當然是負債，燒掉都更就好。宜蘭天主堂的神父講得直接，這麼有感情怎麼不進來受洗？一堆非教友的在那邊叫人家自掏腰包保留。

協調很累的，自己去做過一次就知道，你光開個會十個人吹十個調，要怎樣講到大家利益一致，願意支持你？動輒把人貼上保守反動死要錢的標籤，最後只會讓每個人都反對你。

而協調這種事情，偏偏在當今的媒體環境，被徹底汙名化，好像高舉正義的大旗，大家就該條件支持一樣。

算了，抱怨的講不完，筆者的意思很簡單。

今天會搞到一堆妖魔素人跳出來說自己超懂政治，根本鬼故事連發，原因就出在上層跟基層脫節，也不肯去聽人講，聽了也不做，那選你幹嘛？要來訴說改革的困難，也得親自來吧，派個最菜的助理來，還擺出一副自己台美人超菁英，是怎樣？

對於一般人來說，根本分不清楚政治的運作，可能連水溝工程送個案子流程跟時間都不知道，這是政治人物的失職，也是民眾對民主參與的失能。筆者過去常想要把實務運作的東西講給大家聽，但發現不少人聽不下去，或是根本不想去想。

唉～

別的不說，當老師的你會希望校長來一個企業家，把學校升學成績列入班導敘薪標準嗎？

跑業務的別說空降，來一個號稱企業化經營的主任，要你每天拜訪巴間客戶，時間統一一小時，你覺得可行嗎？

如果你自己都無法接受主管空降一個大外行，為何會認為政治業是可行的？

最後再講一次，你覺得可行，麻煩先去找里長談看看。或者，去成立一些互助組織，看到最後弄出點成果，需要哪些過程跟時間。

為何群魔亂舞，因為你們嫌專家太慢都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