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02|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23分間の奇跡」和一代人

第一次看《世界奇妙物語》的〈23分鐘的奇蹟〉,是幾年前的事,應該是在雨傘運動前後,那時我還在香港,〈23分鐘的奇蹟〉在我的 Facebook Feeds 上很不經意地浮上來,不知道是 suggested posts 還是認識的人 share 過來的,我在全無心理準備之下看了。
之後,一直難忘。
因為沒有留意年份和作品名字,所以後來一直沒找到(當然我也沒有很用心的去找),近來因為世界和香港的事態又急轉直下,心中很煩,又開始找了起來,沒想到昨天竟然被看找出來了。
因為是1991年的作品,所以畫質很差,不過該看到的東西還是會看到,而且有中文字幕 ↓↓
〈23分鐘的奇蹟〉的故事假設日本發生了政變,翌日,在一個尋常小學班房,班主任安在老師在黑板面前哭,黑板旁掛著寫有「平等、自由、平和」三個字的畫框,是這一代人的「核心價值」。然後時鐘踏正 9 點,年輕貌美的新老師進來了,趕走了安在老師,新老師只用了短短 23 分鐘的時間,把原本對她充滿戒心的孩子們的思想改造過來。
〈23分鐘的奇蹟〉很短,不過
很・恐・怖。
做出一副好像很懂得你或你很重要的樣子、輕易地把普世的價值重新定義、廉價的糖衣、似是而非的邏緝、在你不留神之間把你所支持的東西偷天換日⋯⋯當一群小學生興高采烈地把「平等、自由、平和」的畫框丟出窗外、歡欣地撕掉舊課本、穿上新製服時,寒意從我的背脊一路爬上來。
紅衛兵是怎樣鍊成的?其實很簡單。
洗腦,其實很簡單,而對象也不一定是小孩子。
近代中國文學中,有所謂的「傷痕文學」,是經歷了文化大革命的一代人(主要是受過迫害的知識分子)回憶這十年浩劫為他們的身心帶來多大的傷害,同時以寫作來為自己療傷。讀書的時候看這類小說,我把它們當成是歷史作品一樣的東西來看,可是,現在想起來,文革對一代人、甚至之後的幾代人的傷害,有治好過嗎?換一種講法,這一種前所未有的人類靈魂的集體摧殘扭曲,有可能治得好嗎?
中國外交部及《環時》這一類黨報每一次向外國人指罵時,那措詞和語氣,政治智慧零分不用講,其爛仔潑婦式的莾撞度更是讓人嘖嘖稱奇,荒謬到一個地步,你連生氣都不會了,只覺得好笑。至於五毛七毛的國際長征,和他們那種只因為一句「Taiwan Style」就等同於台獨的所謂邏緝(?),根本就是文革那一種因為 N 年前跟外國人拍過一張照片就是裡通外國,就要跪玻璃的思考模式。近日中國跟澳洲大戰,《環時》編緝竟然可以在微博寫得出這種話:
“Australia is always there, making trouble. It is a bit like chewing gum stuck on the sole of China’s shoes. Sometimes you have to find a stone to rub it off.”
不管兩國為了什麼和如何罵戰,澳洲到底是一個獨立國家,也是貿易伙伴,把人說成是中國鞋底上的別人𡁻完又髒又討厭的香口膠,一來,只暴露了自己的低級;二來,不禁讓人想問,難道你中國還有人食完香口膠亂吐嗎?講真,現在都沒什麼人還會吃香口膠了吧,而且不只吃,吃完還要隨地吐,好噁心。不過「例子」和「比喻」從來都來自生活,《環時》編緝這樣寫得出,其實是替自己的國家露了餡,告訴了世人,中國的街道就是這樣、中國人的素質就是這様。
一代人。
上綱上線,劍抜弩張。
在外國,碰過幾個中國移民,有些還是同齡的,有些更是同學,有些已經在西方民主世界住了十多年。跟他們相處,有時會覺得怪怪的,感覺上,內裡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真想學村上春樹可以在這行字上打點點)被連根抜起了,然後,在我面前跟我說著話的人,有一種空殼感。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這是顧城的詩,詩名是〈一代人〉,我以前也相信是可能的。可是我現在已經不信了,因為一代人、幾代人已經完全被破壞了,寫這詩的顧城,自己也沒有好的下場。除非可以把現在的政權和系統撤底破壞,然後重來,不過要重來都要有一群正常的人⋯⋯,那裡還有正常的人嗎?如果有,那人還未被消失未被噤聲嗎?
在網上,可以看到現在香港小孩子們讀的書已經很不同了,文字被重新小心地排列之後,英國人在這裡的痕跡被漸漸地消滅,如果是正面的影響,就會有意無意間被過渡成為是偉大祖國對我們的關照之下的成績,香港的孩子還會不會讀南丁格爾和居禮夫人我不知,可是他們會讀雷鋒叔叔和鄧小平爺爺,繁體字上還加了拼音,可是讀法又不是廣東話,不倫不類之外,還看到我不寒而慄。
當初最反抗新老師的男生,因為被老師選出來做班領䄂,所以搶先把寫著「平等、自由、平和」的畫框用力地丟出窗外,所有學生都在他身後起舞和拍手⋯⋯〈23分鐘的奇蹟〉到《十年》,其實很近。
Image source: Amazon.co.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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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分鐘的奇蹟〉其實不是《世界奇妙物語》原創,原作書名為 The Children’s Story… but not just for children,作者為 James Clavell,於 1964年6月刊於《讀者文摘》。故事中,美國跟一個不知名的外國打仗輸了,所以那天班房裡來了一個新的、精通政治宣傳手腕的老師,學生們天天對國旗表示效忠,可是因為年紀還小,其實不很清楚什麼是「效忠」,「國家」的概念對他們來說也太過模糊了,所以老師只用了二十多分鐘時間,就輕易地把學生們的效忠對象改成是新的統治者。
日本版拍於1991年,對國家的效忠改成「平等、自由、平和」的普世價值,而跟外國打仗,則改成是「政變」。除此之外,〈23分鐘的奇蹟〉沒有為觀眾提供更多的時代及政治背景,你甚至連那個發動政變的實體是什麼、被更改後的制度會是什麼都不知道,所以這劇也有一個很有趣的地方,就是可以讓看的人自由對號入座。
面對強烈的中國威脅的香港,一看就會想到中共和文革,和現在在香港厲行的洗腦教育。昨天我翻譯給波仔看,他看完第一個反應,就是 Brexit。德國人看了話,會不會想起 The Third Reich?
更有趣的是,在日本,不論左翼還是右翼,都對這作品有自己的傳譯,覺得它在為自己說話。我在 Youtube 上無意間看著其他人的留言時,發覺竟然有一個人把本來的班房看成是戰前、未受外國人汚染的日本。二戰後,隨著新的美麗女老師進來的是美國人帶來的制度,他們驅逐了日本傳統的老師、再教育了自己的孩子、安裝了共產教育,搞到日本現在連自己的軍隊都不可以有,變成了戰後一個有著自虐情結(承認自己在二戰做錯了事就是自虐)、只懂追著美國的屁股跑、沒有腰骨的日本!
這是很普遍的右翼敍事手法,在英國也有這款人。不過,這一齣無論怎樣看都明顯是在對極權和其洗腦教育作出警醒的小品,都可以被他們扭曲成這樣,真是讓我大開眼間了。當然,如果你看英文原著,對著「國旗」發誓效忠及「外國勢力」的侵略這兩個原素,確實是很能夠為極右人士提供養分的。
不過還好大部分人的理解都比較正面,而且都透露著對近年的安倍政權的走向表示擔憂。簡單講,習近平和中聯辦在香港在做著的事,安倍也在悄悄的做,只是沒有中共那麼明目張膽:報紙的報導越來越一面倒、國歌法國旗法、戰前的不敬罪之復活、森友學園等等⋯⋯事隔二十多年再看〈23分鐘的奇蹟〉,一些日人都覺得不止毛骨悚然,而且,危機近在咫尺。
〈23分鐘的奇蹟〉也讓我想起《侍女的故事 (Handmaid’s Tale)》,這兩則反烏托邦故事都描寫「制度轉變」的那一刻,明明翻天覆地了,但人類對於「那一刻」的反應卻只是迷惑,完全無抵抗的能力。
我們現在也只是眼光光地看著種種的「制度轉變」又或者是它的前兆,我們一樣無能為力。
大家如果有時間,我覺得〈23分鐘的奇蹟〉很值得一看,時間不長,最重要是要趁 Youtube 未把最後幾個有中文字幕的版本删去之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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