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7|閱讀時間 ‧ 約 3 分鐘

《活著》:如此知足,命運何曾因此善待

我的經典書目是余華的《活著》。
與魯迅的批叛不同,余華對中國人多了一分慈悲和諒解。
第一次讀《活著》,還不到二十。當時的自己,總是看這世界不順眼,認為世人上當了,生命本該是一片白麵包才是,為甚麼到了手裏,是塊發霉的。
飽受命運作弄的福貴,卻從未有這種詰問,他如寛廣厚實的大地,默默而寛容地承受著一次次的惡運:從妻子、到兒子、到女兒、女婿和外孫,一個個至親死於非命。福貴的妻子家珍,對福貴的包容不下於福貴對命運的包容:福貴年輕時吃喝嫖賭還家暴妻子,後來一貧如洗,家珍毫無怨言。生平第一次切切實實體會到甚麼寛容,也第一次見識到有人是用其他方法去面對生命上的種種不如意。
奇異的是,這樣的悲劇,讀來並無絕望不適感,反而為那種慈悲而感動,甚至有種對命運的釋懷感。福貴總是滿懷希望,既管一次次的失去,他仍對生活充滿向往:這兩隻雞養大了變成鵝,鵝養大了變成羊,羊養大了又變成牛,我們徐家啊,會發起來的。在這之前,我認為抱怨只是陣述不好的事實;在這之後,終於明白到甚麼是正面思維。
多年後再讀,那種衝擊已過,但福貴的那種農民形象,卻帶來新感受。福貴就是我們祖輩的樣子,就是大部分中國人的樣子。他們順從純樸,與世無爭,所以那種包容和寛厚,與頓悟者的不同,是最原始最純粹的。頓悟者的包容,是見識過、歷煉過種種苦難之後的選擇,而福貴家珍們的包容,是不知有選擇,只知釋隨命運安排,不知反抗、不知爭取,再大的災難,也是像驢子一樣默然吞下,終生看天做人,被時局和當權者左右命運,知足到有三餐溫飽便足够。
願望如此簡單,但世界不會成全他們,因為三餐溫飽,不僅僅是依賴命運和自然的賜予,還有必須對文明有反思有進步,對秩序的建立和維護,那種東西叫制度,而制度不止是明君的朝臣的事,是全部人的事。
福貴們一天不明白這道理,一天都會處於被動地位,他們的樂觀會變得不切實際,他們的善良忍耐會為他人磨刀,而他們的美好願望,也最終會落空。
我在否認福貴嗎﹖當然不是,那種純良和抗壓能力,是我們缺少的,若在盛世,無疑是種心靈雞湯,但在大是大非年代,福貴們不但成了韭菜,還順便為作惡者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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