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04|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完美是種概念│美國殺人魔 American Psycho (2000)

作為一部形式主義的作品,千萬別把「美國殺人魔」當成一個角色,克里斯汀·貝爾飾演的派翠克·貝曼,在電影一開頭就很直白的告訴觀眾:「派翠克·貝曼是種概念,抽象的概念」。在他那麼精緻、自律的日常規範下,他自剖的口白有種過度解說的干擾,到了最後才又發現是那麼必須,去呼應片尾他自剖罪行卻無人當一回事;若在觀影過程,我們不願意接受那樣的「干擾」,等同於和整個曼哈頓的人一起旁觀,使他的告解沒有意義。
是,派翠克·貝曼是種概念,是資本主義的劇毒,是集體的思覺失調。
不過是去父親公司掛個副總裁職稱,明明沒有任何正經事可做(唯一的事可能是去還錄影帶吧),仍舊每日西裝筆挺出入辦公室、名餐廳、酒吧、遊艇俱樂部……當旁人質疑他根本無所事事時,貝曼怒吼出自己最大的慾望 ”I WANT TO FIT IN ! ”,因此,在聚會打屁中空談「應該」關注任何一種歧視、減低核武軍備競賽等等,如同將「悲慘世界」的海報裱框高掛,不過視為一種秀異的展示,在人人亟欲成為一員的頂層小圈圈裡,每個人即使可以彼此碰觸(儘管貝曼非常討厭)實際上卻是不存在的,只是透過一個議題,連發表意見都遠談不上地搬弄那些主題標籤,以偽裝成思想、填補空白,實則無力去解決所有議題的核心,也難怪貝曼會對遊民說:「如果這麼餓,幹嘛不找工作?」何不食肉糜的菁英斯唯一旦受到冒犯,最終使剩下惱羞成怒的暴力,以毀滅和掩蓋處理掉問題的「產物」,問題本身卻在深淵裡直視貝曼的眼睛。
這群成功者兼失敗者,若要融入,勢必需要強大的定位,否則他們將會和中下階層沒兩樣、被這股洪流所吞沒。交換名片的段落固然荒謬搞笑,被誇大百倍的真實卻仍有真實之處;名片不只是名片,更承載了人的份量,是在掏出的剎,那道注目的眼光、決定你夠不夠格進入多西亞的門檻。
當然,更重要的那個「名字」。同樣誇張的「錯認」安排,代表的相似性等同於可取代性;忍受
保羅·艾倫(由傑瑞德·雷托飾演)錯認的貝曼和對方聊著他以為的貝曼,那個人又是誰?這個問題的「不重要」成為了重要的事:正因為貝曼是個概念,可以是任何人也就可以不是任何人,哪裡都進得去也就沒有哪裡值得去。保倫不僅是貝曼的假想敵,更痛的是保羅根本不把自己當作一回事;保羅的錯認,是在根本上否定了貝曼賴以生存所嚴厲維繫的一切,尤其在中後段有一幕大樓管理員喚貝曼為「史密斯先生」-就連一個「看門的」都能把他當成no body?走投無路的貝曼,只能以開槍作為反應了。
若 FIT IN 是最大的慾望,殺人則成為失望的宣洩。金寶警探和帶看屋的女人成為貝曼分裂出的角色,前者戳破他的完美假面、一步步使他露出馬腳,後者替他粉飾太平、告誡他不要再回到「這裡」(累積屍體的保羅公寓)來。所有的殺戮發生在他的腦中、他的筆記本裡,卻不代表一切並未發生,然而保羅究竟是死是活?究竟貝曼殺了多少人?這些或許仍不是重點,而是整個環境、所有人都是共犯結構,一起視若無睹、一起否認、一起做偽證;突然間人們的臉儘管有著人類特徵卻都沒有了情緒特徵,只剩下貪婪和不屑,同情別人是不可能的,我們只能同情自己,但「自己」又是誰呢?彷彿陷入無間地獄般,又再度回到同樣的迷失裡。
沒有其他隔閡了,我跟不可控制的瘋狂以及邪惡的相同之處,我所造成的傷害和我的蠻不在乎,這些我都已經超越了,我停不了的痛苦十分尖銳,我不希望任何人能有更好的世界,事實上我希望加諸我的痛苦於他人,我不希望任何人能逃脫,可是在承認這點之後,還是沒得淨化洗滌,我的懲罰持續逃避我,我對自己更無進一步了解,我的告解得不到新知識,我的告解沒有意義。
最終貝曼達到了另一種「融入」,他成為了一種比他所厭惡的世界還大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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