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聽著此人的話語,正能替她圓了李續下獄的罪證,再細看此人,帶著市井之氣,儘管相貌堂堂,眉宇間卻少有正氣,但那張嘴卻說得極好,明知他帶來的東西十之八九為偽物,卻瞧起來宛若十之一二的真。
然而,此時的她正需要這樣的人,替她闢出一條無礙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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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來俊臣被大周皇帝武曌賜官為侍御史,雖執律法,卻不得人心,與周興等人大肆剷除異己,除此之外,更是以貪財好色之名傳播在外。
來俊臣回自己府邸,處理了些公事後天也黑了,每到夜裡他經常難以入睡,拿著瓷罐倒了些寒食散服用,從胃部暖至全身,這點暖活讓他夜裡好過些。
蔡詰是他同父異母的胞弟,瞧見來俊臣屋子燈還亮著,在門外輕敲,「大哥,還沒睡?明日早晨要回去祭拜,你還是早些睡吧!」
來俊臣應了一聲,便是回應。
蔡詰不以為意,回了自己的屋子睡去。
蔡詰唯獨與這哥哥親近,父親好賭,把哥哥的母親押給賭坊抵債,後被來氏買走,哥哥便隨了養父姓,後來父親又娶了蔡詰母親,母親辛勞賺錢還父親的賭債,沒幾年便累死。
母親死的那年,他逃離父親,找到了哥哥,兩人唯一的相似之處,也就只有外貌了,但哥哥相貌更好些,神韻似母,不說話時,瞧起來就像個斯文公子,但一說話,痞氣便張揚了起來,讓人再也看不著他相貌的好。
來氏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好就只好在不拿妻兒去抵債,左手都少了幾根指頭,仍是要賭。
不知道多少年了,哥哥還念著那死去多年的嫂子,蔡詰總覺得哥哥病了、病得極深,他瞧見他帶回來的姑娘與嫂子都有些相似,容貌、聲音、身形……那種執著他難以形容,哪怕是他人的妻妾,他也要得到。
他還記得王氏是段簡的妻子,因王氏相貌是哥哥的喜好,哥哥簡單幾句話,那段簡便將王氏贈與哥哥,王氏入府的那日,夜裡傳出的巨響,他聽到聲音奔了過去,看見的是衣衫不整的王氏一頭撞在壁上,額上鮮血直流,沒了氣息,而哥哥靜靜地看著那倒在地上地王氏,隔日一早才讓下人將其屍身抬出。
他不知道王氏是憤於被人討要而被輕易送出、貞潔,或是身而為人的一點驕傲,因此最後選擇了自盡……
那晚上的哥哥眼神瞧起來就像數年前嫂子死的時候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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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哥哥相差十歲,頭一回見到嫂子時,他還是個九歲的孩童,嫂嫂的樣子瞧起來普通,但看著久了,也覺得她美,美在她的眼眸子笑時彎彎的,右頰上有個酒窩。
嫂子的名字他常忘,後來記得了,她也沒了。
嫂子家也窮,可是嫂子釀酒釀得好,總是沒餓到她家的弟弟妹妹們,她與哥哥的相遇是哥哥去偷了她家的酒,正巧的,隔日買家要來拿酒,嫂子便前一晚點了點數量,沒想到這麼剛好,抓個正著。
那之後,哥哥幫她釀酒,偶爾會聽到她喊著:「來俊臣,不准偷喝!」
後來,嫂子家的妹妹病了,這病來得又急又快,大戶賣酒的人家有個兒子,三十好幾還沒有娶親,那家的長輩想讓嫂子嫁過去,嫁過去的話,弟弟妹妹們都可以帶過去……
他記得嫂子答應了,而他哥哥帶走了兩壇酒,在家裡頭喝醉了整整三日。
成親當日,那家的兒子悔婚,說早瞧上了他的婢女,最後嫂子沒與他成親,帶回了一身嫁衣,聘禮也都還了回去,那賣酒的人家沒討要給妹妹看病的錢財,只道是補償。
沒嫁成的嫂子被人當笑話看,然而嫂子的臉上卻從無困窘,反倒像鬆了口氣。
哥哥知道她沒嫁成後又去找她了,他將養父給他的一枚戒指給了嫂子,兩人挑了個十五的日子成了親。
蔡詰原以為日子要好了,跟幾個小弟弟妹妹也玩得好。
沒多久,嫂子的身子似乎染了病,卻不像妹妹之前的病症,哥哥聽他人的話去外地做生意,誰知到了和州身上的銀錢都用完了,他急著想回來,在當地偷了東西……
蔡詰沒想到卻是這件事促成了來俊臣入朝的契機。
當時和州刺史為李續,令人將哥哥杖責一百,後投入大牢,當哥哥回到家時,嫂嫂早已快沒了氣息。
他在一旁煎著藥,大夫瞧完嫂嫂的病症只道:「天下病症之多,總有難以預料的,或許就是天意。」
在哥哥回來沒幾日,嫂嫂氣色好了許多,跟哥哥說她想去看看那城郊開得極美的桃花樹。
那是個三月天,還帶著點寒意,嫂嫂走在那個時候,葬在那棵桃花樹下,哥哥看著嫂嫂的墓看了整日,那眼神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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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過世後,哥哥遊手好閒,但就像嫂子在時一樣,從沒餓過孩子們,孩子們大了些後,各自四散。
某日,哥哥聽到和徐州刺史李續下獄,神情有詭譎瘋狂。
「阿詰,來了,盼頭來了!哥哥要送李續一程,你要隨哥哥一起去嗎?」來俊臣帶著笑問著蔡詰。
蔡詰也沒親近的人了,只剩下哥哥,他知曉哥哥必然是要做些瘋狂的事,或許、會賠上性命,但他也無所謂了。
哥哥認為李續誤了他能早日回家的日子,他苦苦求情未獲得憐憫,對蔡詰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嫂嫂日日叨念著哥哥早日回家卻盼不著,好不容易盼著了,卻沒幾日。
這兩個人是他的家、是他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