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0:05] 主持人:您大概在三年之前,在2017年8月的時候,曾經在《劉仲敬思想》的第一集“中印衝突的歷史背景”講過中印的邊界衝突。那個時候您就說過,中印之間的邊界糾紛不同於尋常兩個民族國家之間的邊界或利益糾紛。兩個帝國的憲制緊緊糾纏在一起,處理起來特別困難。尤其是,在中國方面主動破壞了吐蕃的緩衝國地位以後,印度方面就必定要進行反制。具體來說,2019年8月的時候,印度的國會通過了查漠和克什米爾邦重組法(Jammu and Kashmir Reorganisation Act, 2019)。您的評論是(Jun 17, 2020),這個法案的本質就是印度允許殘餘的達拉克地區從印屬喀什米爾獨立,這個決定才是引起上個禮拜和最近發生的中印邊界衝突戰爭的原因。“這意味著中國在東線讓步、印度在西線讓步的鄧小平方案此後必定引起印度帝國內部的憲法危機,因而不再有實現的可能性,除非印度解體、中國解體或兩大帝國都解體,只有戰爭才能解決雙方的糾紛。”請您針對這個問題再多幫我們講解一下。
[00:01:23] 劉仲敬:這其實涉及到人類組織方式的兩種根本路線的區別。實際上,人類的組織只有自治和被統治這兩種方式。印度變成英國殖民地,中國變成共產國際殖民地,都是有歷史背景的。中國的基本盤始終是編戶齊民。編戶齊民的意義就是,削弱你原有的自治能力,使你更容易被統治,因此獲得表面上的平靜。而自治的意思就是,根據你原有的自治能力,因俗而治。無論你原有的自治體系是什麼,就像是你收養一個孩子或者自己養一個孩子一樣,你不是製造一切,而是根據他的本性去發展,你只是加以保護和指導。
[00:02:16] 真正養過孩子的人都很清楚,小孩是有他自己的那一套的。你可以從經驗判斷,宋明以後儒家所提出的“你的生命是父母給的”是不正確的。做父母的人很清楚,你給不了他什麼,你提供的只是一個外在的、或強或弱的保護殼。有的時候,特別是在十五歲以後,你的路線跟他自己本來就有的路線會有非常明顯的衝突。那時候如果你堅持“生命是我給的”,那麼雙方簡直就要爆發一場獨立戰爭式的衝突了。而基督教的理論是(其實伊斯蘭教也是這個理論),孩子是一個禮物,是放在禮品盒裡面送給你的禮物。這個禮物是上帝造的,你只是接受這個禮物的人。其實他不是你製造出來的,也不是按照你的心意製造出來的。這個禮物的好壞其實是取決於送禮人對你的評價的,這個評價可能比你自己對自己的評價還要更準確一些。這個概念本身是先驗的,因為宗教就是先驗的,但是它是可以得到經驗證實的。如果你按照儒家那一套去管理小孩的話,會得出極其荒謬的結果,而且會跟你自己的體驗明顯不合。就像喬姆斯基(Noam Chomsky)他們曾經論述過的,語言是怎麼產生的?是你教他的嗎?那顯然根本不是。到一定程度上你會發現,語言和邏輯能力是他內在就有的,是在他自己的身體裡面隱而不見地存在的,不知不覺就體現出來,跟你原先設想的東西不一定相同,而你的干涉或者不干涉是不起什麼作用的。
[00:03:56] 世界上的所有統治方式,其實籠統算起來就只有這兩種。殖民主義實際上是一種培養秩序一級一級升級的方式。西方殖民主義的統治是,比較高級的秩序不僅能夠自我管理,而且還能夠把它的餘力輸送到其他地方去,像是所有有溫度的物體都會把溫度輸送到比較冷的物體上一樣,這些東西跟其他比較弱的秩序接觸的時候就形成殖民主義。殖民主義實際上是強秩序覆蓋在弱秩序上面,像是父母的秩序覆蓋在孩子的秩序上面一樣,對後者起了刺激作用,但不是替代。後者在刺激之下會漸漸長大,而他漸漸會體現出父母的很多特徵。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是父母所製造出來的,而是他在跟父母的正面和反面的交涉過程當中形成的,包括青春期的叛逆活動和最終的獨立。這個叛逆對於最終的獨立大概是必不可少的。在青春期沒有叛逆能力的人,很可能到四十歲的時候還要啃老,完全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而你把這種離家出走另建小家的過程看成是雙方之間的敵對,那就是完全的判斷錯誤。實際上這個事情像是細胞的有絲分裂一樣,是新一代長大的必經之路。當然,你如果時間線比較短的話,你就會像很多費拉右派那樣說,一個很有錢的老人和一個沒什麼錢的年輕人分開,那個年輕人只有去租小房子,過很艱苦的日子,這毫無疑問是文明的倒退,最輝煌的文明已經結束了,以後只有每況愈下了。其實不一定的。那個年輕人反抗有錢的老人,自己出去,正是他自己到老的時候可能還有點出息的原因。雖然不一定有出息,但是有出息的人大概是從這種人當中產生的。如果他一直賴著不走的話,那倒是可以肯定他老的時候沒有出息。
[00:06:02] 無論如何,獨立的殖民地和舊殖民者之間的關係,就是這種有錢的老人和窮困的分家出去的年輕人之間的關係。年輕人身上帶著老人的面貌,又不完全相同。正是按照這種方式,文明的下一代才能夠傳播下去。如果真的是跟上一代一模一樣的話,那就是單性繁殖的克隆體,克隆體的生存能力是很弱的,下一步它會很容易被克累得(Clade)吃掉,在演化中失去它原有的地位。殖民主義就是這樣,它是一層一層搞起來的。所謂的去殖民化,本質上講是,接受殖民主義最深的那個政治集團,反過來用英法殖民者(因為主要就是他們)原有的面貌,再去殖民那些原先受殖民較少、甚至是只有象徵性殖民、甚至根本沒有被殖民的內地或者遠方的其他勢力,進行次級、三級的殖民。無論在印度還是在其他地方,都是這個樣子的。英印帝國的殖民,其實只波及到今天印度三分之一的地方。後一部分的殖民,印度內地的殖民,是印度獨立和去殖民化以後的事情。實際上,非洲國家或其他地方也都是這樣的。歐洲殖民者撤退以後,講英語和法語的沿海部落對只講土語的內地部落的殖民才真正開始。而英國人和法國人對這些事情基本上是不上心的。像喀什米爾和東北邊境特區建邦,就是這方面的典型情況。它的性質實際上跟美國西部的准州加入美國是基本屬於同類,都是小孩漸漸變成寄宿生、然後又由寄宿生變成自己租房子的年輕人這個過程。
[00:07:57] 你要注意,像牛爺爺這樣的人(當然也不止他這樣的人),就把美國看成燈塔(當然我也是),而把印度或者馬來什麼的看得很不值錢,看得比自己都還不值錢。其實這是一個錯誤。美國養孩子養得很容易,是因為西部是荒野,基本是空白的。跟印第安各部落聯盟之間的交涉,其實對美國各州的成長也是有相當大的作用的。而且美國人遇到的是自由的、像易洛魁聯盟這樣的聯邦性質的印第安部落,並不像是西班牙人遇到的是印加人或阿茲特克人那種極其殘暴的專制帝國。這對雙方其實都是有利的。但是對於那些本來就有土著存在的地方,這種模式是行不通的。你可以想像,美國人這種養孩子的方式,按照我們剛才的比喻就是,秩序的成長是像養孩子的方式那樣,這種養孩子的方式等於是擁有大片土地的大地主直接就分一片荒地出去了;而印度、馬來和非洲的方式就相當於,年輕人出去的時候只有在擁擠的大城市裡面租那些很便宜的房子,年輕人總是沒有什麼錢的,然後你就認為他們不行,但是他們其實是世界的大多數。
[00:09:07] 從根本上來講,所有這些方式都是自發秩序產生的方式。自發秩序產生的方式是什麼呢?宗主國和殖民地之間是父子關係。他們之間會有矛盾,尤其是在快要獨立的時候。但是我們要注意,這個矛盾是積極因素。之所以能夠產生矛盾,就是兒子已經長大到能夠跟父親作對的地步。而且一般來說,父親對兒子是狠不下心的,就像是英國人不可能用超限戰的方式把美國獨立戰爭消滅掉。如果真要那麼做的話,它其實也是有這個能力的。英國從印度和非洲撤退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的。這就說明他們之間的關係本質上是父子之間的矛盾。兒子自己立不起來的時候是不想要獨立的,等到多多少少立得起來的時候才想要獨立,而獨立以後還要想從父親身邊佔便宜,而且經常是能夠占到便宜的。以至於雖然搬出去了,名義上獨立以後,雙方還有一種新殖民主義,實際上仍然是不平等的關係,原有的宗主國實際上仍然是付出的那一方,跟殖民地時期一樣。但是這個付出總的來說是漸漸減少的,像是老人漸漸就不再給越來越大的兒子額外付錢、然後讓他自己去結婚生子一樣。在這個過程中間,他自己就把他從殖民者那裡學來的那一套再進行推廣。
[00:10:29] 在這個推廣的過程中,模仿和反抗兩方面都要顧到。茨威格好像是引用過一個德國詩人的說法,人類好像一個病號一樣,總是在病床上呻吟。向東躺的時候,他覺得向西躺更舒服,然後翻過來;翻過來以後又覺得向東躺更舒服,再折回去。錢鍾書就說,學者好像是扶一個喝醉酒的人,扶得東來西又倒,扶得西來東又倒,都是說明這個現象。首先我們要明白,小孩的生命力是上帝賦予他自己的,正如上帝賦予父親生命力一樣。沒有父親賦予兒子生命這種事情,兒子和父親的生命都來自於上帝。這是第一。所以他們從根本上講是兩個獨立的人,而不是說兒子是屬於父親的。第二就是,兒子的模仿和反抗都是拷貝和傳遞父親文化的一部分,而且弄不好反抗還要更重要一些。模仿的實踐性是很差的,在反抗的過程當中你才能夠真正掌握自己,不能反抗的兒子長不大。只顧及任何一方面都是錯誤的。殖民的模式也是這個樣子。殖民地只有在獨立以後,才能說它是真正掌握了英國憲法。在這以前,內政掌握在英國特派員手裡面的時候,這一點其實是沒有把握的。在獨立以後真正能夠運用英國憲法,儘管這個英國憲法在廣大費拉右派以及像我這樣的人看來是一個很退化的東西,但是它能夠運行著走就差不多了。
[00:12:13] 在地球上,美國是特殊情況。世界上只有美國,在獨立以前生活水準就高於整個歐洲。也只有美國才是這樣,全世界所有其他國家都不是這樣。而且,正常人也不是這樣。這就好像是,二十歲出去的孩子一開始就比父親還有錢,這種比爾·蓋茨式的做法在任何地方都不是大多數。正常情況就是,兒子如果出去了以後,最初的那個階段肯定會過得更窮,但是他會有一種很爽的感覺,無形的壓迫解除了。以前總有一個手裡面拿著錢包和大棒的人在身邊說應該這個應該那個,而且可惡的是他往往是對的。他會讓你時時刻刻地感覺到,,我什麼也不行,隨時都忍不住有“放棄吧,閉上眼睛鬼混吧”那種衝動。一旦走出去的話,這種極其危險的感覺就消失了,你需要什麼事情都自己負責,然後漸漸爽起來。儘管第一階段可能是更窮困的,但是你會感覺到那種什麼事情都能夠自己做主的興奮感。而人類的判斷能力和處理事務的能力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真正能夠成長起來。而且這個事情像學語言一樣,錯過了最關鍵的敏感期就不行了。二十歲的時候你不出去,你四十歲的時候才出去,你一輩子都是一個很笨的人。五歲的時候不學外語,你等十五歲的時候再學,你就吃了大虧了。所以,錯過了這個階段,哪怕看上去是仁慈的保護,都是很危險的。
[00:13:43] 在這個時候,本能的、往往是不講道理的幼輩的反抗,實際上是上帝植入他心靈內部的(用十八世紀那種爛俗套話說就是)“熱愛自由的感情”無意識地在驅動他這麼做。並不是說他在每一個具體事務上都是有道理的。如果按照費拉右派的邏輯來講,在波士頓明明是把茶葉倒進海裡面,這是在尊重私有財產嗎?這跟紅衛兵破四舊有什麼區別?你們跟共產主義者有什麼區別?青春期的孩子,特別是男孩子,在他離開家庭的過程中間所做的那些事情,有很多、甚至是大部分,孤立地抽出來,其實是那個孩子沒有理的。而且在他長大了以後,他認為如果他的同伴對他做這種事情是不可接受的。但是他如果做不出這種事情、或者感受不到他非得做這些事情不可的話,他恐怕一輩子就要萎下去,恐怕根本就做不成一個男人。所以,有這種衝突,實際上本身就是自治能力的體現。然後他長大以後,又會用同樣的方式去對待他的孩子。
[00:14:55] 其實,傳統就是以這種方式傳遞下來的。它不是簡單的複製,而是不斷的重新發明。也就是說,在你碰到某種情況需要應付的時候,死的傳統突然醒來了。華盛頓將軍突然想到加圖和喀提林他們曾經碰到過的同樣事情,於是彼此之間就開始引用辛辛那提和加圖之間的格言。這時,羅馬人又活了第二次。他們本來已經死去,記錄在華盛頓將軍在十歲的時候學過的那些羅馬經典當中。華盛頓只是把書背下來,並不懂得這些事情有什麼意義。突然,在他自己獨當一面的時候,古人在他心裡面活起來了,他突然明白了古人當時面對的事情是怎麼樣的。如果他一輩子是一個知識份子,只是在考據凱撒和塞維利亞(Servilia)第一次約會是在哪個廁所裡面或者哪個歌廳裡面,考據得非常準確,那麼他永遠也不會理解凱撒和加圖到底是怎麼回事。而雖然他並沒有做什麼考據,只是大體上知道了古人的事蹟,但是等到他自己進入國會議事廳的時候,他就恍然大悟,當年的羅馬人就是這樣的,原來如此。
[00:16:10] 費拉知識份子肯定會說,你全都看錯了,你根本不懂羅馬人,你所有的考據都是錯的,你的意見全都是錯的。但是其實從根本意義上講,華盛頓將軍是對的。他進入了羅馬元老的位置,他做的所有事情正如費拉知識份子所說的那樣全都不是羅馬人當時做的,但是全都跟羅馬共和國的精神有關係。由於他和他這一輩人的存在,羅馬元老又活了一次。但是他們像是兒子跟父親不一樣那樣,既一樣又不一樣。兒子如果跟父親一樣,他們的家族就要滅亡。正因為兒子跟父親不一樣,而處理的是完全不同的環境,但是他在不同的處理當中仍然流露出了父親在處理另一種環境時所體現的某一種行為模式,傳統才能夠延續下去。獨立的殖民地,像印度搞東北邊境特區,最後把它升級為邦,分割喀什米爾,這就是英國殖民主義的體現,這是印度在精神上繼承英國殖民主義、正如美國國父繼承羅馬元老那樣的一種體現。
[00:17:23] 當然,這種體現下一步的發展,你也可以看出,它能夠在本來不具備建邦條件的那些地方一個一個建邦,也就預示著將來有朝一日,實力比較強、建邦比較好的地方會獨立出去。比如說在解除了巴基斯坦和中國的威脅以後,錫克人絕不會屈服於印度。早晚有一天,兒子離家出走的故事會重新開始。錫克人肯定是這樣的,另外還有許多邦,包括英印帝國從來沒有真正統治過的喀什米爾和東北邊境地區,可能會依樣畫葫蘆。現在他們需要印度,只是像是華盛頓將軍在年輕的時候需要英國,因為那時候法國人和西班牙人還在大門口。沒有英國人的保護,他們是很容易混不下去的。現在他們不會離開印度,因為離開印度,在巴基斯坦的手裡面和中國的手裡面,他們的待遇會更壞。正如維吉尼亞人會認為,英國人雖然不是十全十美的,但是比起法國人和西班牙人來說,英國人允許他們成長的自治權是最大的。然後等到他們足夠強大的時候,他們就認為英國人給的自治權不夠,要完全當家作主。
[00:18:38] 然後他們當家作主的結果是什麼呢?法國人曾經幸災樂禍地想到,拿破崙和路易十六都是這麼想過的:這樣一來英國人是要完了,英國自己分裂了,我們支持比較弱的一方(就是美國人),打走英國人。但是,美國人獨立以後做了什麼呢?他們對西部邊境——包括西部的佛羅里達、路易斯安那、德克薩斯的西班牙人和法國人推行了比英國人更強硬的前進政策。英國人要求殖民者不要越過阿帕拉契脈,一方面是為了印第安人,一方面也是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外交糾紛。從英國人的角度來講,我們要知道,國家都是從錢袋子來算帳的,整個西大荒的價值還不如一個海地島。海地島的糖是很值錢的,西大荒則是一文不值的。為了西大荒的緣故去跟歐洲列強打仗,對於英國人來說並不是很划算的事情。但是對於北美殖民者來說的話,這就是他們的唯一生路。法國人和西班牙人幫助美國人趕走英國人的結果就是,拆除了英國人保護他們的牆,使得整個北美大陸(包括法國人和西班牙人的勢力範圍)在幾十年內全都落入了美國人手裡面。如果他們當時採取相反的做法,讓英國人把北美殖民地鎮壓下去的話,很可能英國殖民地不會越過密西西比河,路易斯安那可能會變成一個講法語的殖民地,而佛羅里達會變成拉丁美洲的一部分。
[00:20:10] 法國人、西班牙人看問題的方式與英國人看問題的方式,其實就是統治與自治兩種行為模式的不同。不考慮自治的統治,就是只考慮現存的物質資源,以為分裂是削弱了對方。但是從自治的角度來看,既存的資源不算什麼,你將來能夠獲得的資源才算數。統治是只看現有的資源,不考慮將來可能有的資源。對於自治來說,最重要的不是現存的資源。最重要的是將來在一個不斷發展的世界內誰能夠生出更多的孩子去佔據這個廣大的世界,而不是現在你擁有的這兩個家庭或幾個家庭各自擁有的資源。因此,統治者會採取法國人所說的兩胎制,他只生兩個孩子。這樣可以確保,即使我的財富不增加,我的每一個孩子都不會比我更窮。而自治者則會生一大堆孩子,讓他們到廣大的世界當中去。他們有一部分會比我過得更窮更慘,但是大概率來講,世界是屬於他們的。政治上的自治就是不斷地培養能夠殖民的自治團體,他們成長到一定的情況下會去殖民,這意味著你的幾個孩子之間會起衝突,父子之間會起衝突,兄弟之間也會起衝突。他們在這個衝突的過程中間會散佈大地,越走越遠。但是,不經過這個過程,他們是不會繼承大地的。假如你只生兩個孩子,而且把他們管得服服貼貼,彼此之間永遠不起衝突,他們永遠也走不出你年老時居住的這個房子,你的後裔在世界上占的份額會越來越少。依靠別人來統治和培養自己的自治能力,本質上是人類對於未知(而未知佔據了世界的大部分)所採取的不同應對策略。
[00:22:01] 當然,法國人和西班牙人在英國人看來是專制的,但是對於印度人來說,更不要說是對於清國人和東方人來說,它能夠保留的自治因素已經很多了。例如,澳門的南粵宗族自從被明國移交給了葡萄牙人以後,就感到他們的自治權利極大擴張了。葡萄牙人基本上什麼也不管,讓那些宗族自己選擇自己的代表,用輪班制的方式管理自己的事務。西班牙和葡萄牙在歐洲都算是比較專制的,但是對於習慣於更專制的統治的東方人來說的話,那就基本上是大大地擴充了他們練習自治能力的空間。理論上講,編戶齊民是完全不需要自治的,他們從事的只是簡單的活動,所有編戶齊民都是一模一樣的。而自治的結果就是,所有的孩子都不一樣,哥哥和妹妹長得不一樣,父親和兒子長得不一樣,這樣他們才能分化出去。印度走的就是分化之路。對於東方來說,它就是西方在東方的一個傳人。它在不斷分化的過程當中,專制者(我們要注意,這一次就是共產主義者了)會用法國國王和西班牙國王看待北美獨立的方式來看待去殖民地。他們覺得,這一次是西方遇到了致命打擊,西方有什麼了不起的?
[00:23:17] 正如考茨基(Karl Kautsky)以後、列寧在《國家與革命》以後研究出來的新結果,為什麼資本主義沒有按照馬克思的預見垮臺呢?那是因為歐洲的工人階級已經不再是被壓迫階級了,國際上的階級鬥爭的重要性超過了國內的階級鬥爭。在世界的階級鬥爭當中,歐洲人騎到了全世界的頭上。歐洲工人階級不再是被壓迫者,而是壓迫者的一部分。那麼這個體系的弱點在於什麼呢?就是去殖民化。真正的被壓迫者不是英國的工黨,而是第三世界的被殖民者。這就是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的世界體系論的核心。第三世界的農民工,黑人和穆斯林,這些人才是真正的工人階級。而英國工人和德國工人拿著極好的福利,那是壓迫者,是剝削階級的一部分。
[00:24:11] 沃勒斯坦只是一個白左知識份子,而列寧是一個行動家。列寧就根據這個分析,制定了第三世界策略。這個策略規定,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儘管是工人階級的組織,但是他們產生出來的克倫斯基是反動的,因為他要求俄國工人階級跟先進的英法結盟,把俄國變成歐洲的一部分。孫中山和蔣介石是殖民地資產階級的代表。如果孤立地按照馬克思時代的馬克思主義者的看法,他們顯然是比克倫斯基更反動的力量,克倫斯基他老人家是工人領袖,孫中山和蔣介石是小資產階級革命家。但是由於中國是一個半殖民地,而俄國是殖民者當中最弱的一環,雙方之間真正的階級鬥爭不是在俄國內部和中國內部,而是在俄國和中國之間。因此,中國民族資產階級的代表孫中山和蔣介石是革命力量,而俄國工人階級和改良主義的代表克倫斯基是反動力量。我們布爾什維克要跟國民黨聯合起來,通過國民黨來推翻大英帝國和大日本帝國在遠東的統治,同時在國內要打倒克倫斯基,以便打倒工團主義者和改良主義者把俄國拉進歐洲統治階級範圍內的罪惡企圖。這個戰略是二十世紀歷史的主旋律。
[00:25:32] 我們要注意,殖民主義者的撤退就是相當於,還沒有長大、介於可以獨立和不可以獨立之間的孩子倉促地離家獨立了。家長都很清楚,青春期是他最容易被壞人誘惑的時候,而且是他最缺錢的時候。壞人如果拿著錢和好處來誘惑他,他很難抵擋得住。而家長往往捨不得孩子在這個時候獨立,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但是如果真的不讓他們獨立,使他們沒有能力生存,又沒有判斷江湖社會的能力,他們將來遇上壞人就更沒有抵抗能力了。共產主義真正獲得的成就,就是在去殖民化——也就是孩子離家出走的這個階段拐走了很多孩子。有很多殖民地都是在本來再等幾十年可以準備得更好的情況之下倉促獨立的。這就是共產國際認為它可以取得勝利的主要原因,也是費拉右派認為西方文明要完、將來還會更完的原因。
[00:26:30] 費拉右派有很多人都走到了種族主義的道路上來。白人的人口像亨廷頓所說的那樣相對減少了,權力落到了印度人、肯亞人、馬來人這些不像話的人手裡面,這樣下來當然是要完的。文明是由溫帶居民和寒帶居民創造的,熱帶人天生就低劣。諸如此類的理論都出來了。所以,殖民主義完了,西方文明也要完了。而且不得了,第三世界的移民還跑到歐洲和美國來了,那麼歐洲和美國也要完了,全世界文明都要完了,只有共產黨才是世界的唯一希望。這些理論都是這樣產生出來的。他們看不到自發秩序是所有人都有的。我們要注意,這兩方面都是錯的:白左所謂的“所有人都一樣”是錯誤的,人的能力肯定有差別;但是費拉右派所謂的“有些人天生就不行”肯定也是錯誤的,每個人都稍微有一點點能力。適當的處理方式,那就像是一個優秀的父親一樣,優秀的殖民者應該是既保護又限制。要限制外來的有害影響,像英國人在馬來用緊急法令(Malayan Emergency)驅逐共產黨人那樣;同時內外有別,對內部的自治因素和本土的獨立勢力要溫和對待,稍微管教一下,但是如果要求得十分堅決的話就及時讓步。這樣一步一步撤出來,產生出來的新的力量在自我保衛能力方面會比舊的殖民者更強。
[00:27:57] 這是由利害關係決定的。英國政府和印度帝國的矛盾在寇松勳爵那個時代顯得非常明顯。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英國人的眼睛當然看著歐洲。對於它來說,俄國人是幫助它制裁拿破崙和威廉二世的有力幫手,不應該跟俄國人翻臉。對於印度帝國來說,把爪子深入中亞和阿富汗的俄國是印度的第一大威脅,歐洲人對它根本算不上什麼。如果英國太上皇繼續留在印度,印度沒有辦法實行前進政策。英國人肯定要像是英王陛下政府壓制美國殖民者不要越過阿帕拉契脈一樣,壓制印度人不要去管那些邊境的半南方地帶。而印度人一旦獲得獨立,就要推行比英國人更強硬的前進政策,像是美國人比英國人更積極地越過密西西比河一樣,向中亞邊境地區前進。前進的方式是他們從英國人那裡學來的,就是把本來只是部落的地區扶植成為相當於美國准州的東北邊境特區,然後再把它升級為邦,就相當於是美國各州。這就孕育著,將來有朝一日,由於他們的環境不像美國那樣是一張白紙上好畫圖,也許這些人在學到了足夠的知識、有了足夠的能力以後會像錫克人一樣,自己想要拋開印度,他們會說他們不是印度人。
[00:29:25] 而這時,編戶齊民制度的“優越性”就顯示出來了。很明顯,揚子江以南的人基本上都是百越人,曾國藩和孫中山絕對都是百越人,何清漣當然肯定也是。他們為什麼要說自己純粹是中國人?因為早在他們祖先的幾代,包括例如在我的祖先的幾代,他們原有的習慣法和語言文字已經被砍得片甲不留了。他們會說台語嗎——我是說,他們會說粵語或者其他什麼語嗎?他們記得,他們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可能曾經會說那些蠻族語言,但是他們現在早就是只懂漢語的士大夫了。他們在自己社會的階級地位,完全依靠他們掌握漢語的能力。要放棄,損失實在是太大。要重新學起來,又非常費力。尤其是,語言並不是一切,重要的是習慣法。你的祖先可能是一個蠻族酋長,在他在的那個時代,他還懂得用蠻族習慣法進行判案。但是現在的話,你已經變成一個儒家知識份子,或者雖然不是儒家,但是本質上是士大夫知識份子,除了你引經據典和各種歪曲解釋給自己牟利的手段以外已經一無所有了。因此你回不去,你反倒會最堅定地說你就是漢人。儘管你連長相都不像漢人(當然漢人也沒有什麼標準長相),但是走到這一步,你已經變成純粹的知識份子了,你只能依附於人,很容易因為你的依附物件的垮臺而垮臺。
[00:30:49] 例如,在美國的費拉右派瘋狂反對穆斯林、印度人或者其他陣營,原因很簡單:那些人照他們看來窮得叮噹響。“我們華人真了不起,我們在二十年時間內就住進了大房子。你們那些從海地或維德角什麼莫名其妙的地方來的膚色深的人,養了一大堆孩子,過得窮困潦倒。我們真瞧不起你們,你們就是劣等人。”但是那些人都有自己的習慣法,而且萬惡的白左還允許他們用習慣法判案。由此還引起了糾紛,比如說苗族人或者什麼部落有一天跟美國華人打了官司,說是按照他們的習慣法,哥哥死了以後,嫂嫂應該嫁給弟弟。“反了反了!西方文明墮落了!什麼?美國法律居然允許他們這麼做?美國要完,燈塔就要熄滅了,完了。我們逃開了文化大革命跑到美國來,在美國又面臨著這些劣等民族的文化大革命,下一步我們該逃到哪裡去呢?”但是這些東西其實就是這些蠻族還有一點點習慣法的體現。而我們可敬的費拉右派如果在聖路易那個時代跑到歐洲去,他們一定會哭著說:“歐洲人太野蠻了,我們還是去哈裡發帝國吧。哈裡發帝國用人唯賢,雖然自己是穆斯林,但是對於猶太醫生、基督教學者和所有宗教背景的人,只要有才學,都是願意用大把銀子養起來的,絕不會因為你不是穆斯林就不養你。我們知識份子到那裡會混得很好的。皇帝通過專制統治撈來大筆錢,用大筆錢養我們這些知識份子。歐洲人太野蠻了,什麼習慣法?他媽的,打死了人官府都沒人管。你丫自己打回去,或者說召集鄰居來判案,看你是什麼階級,賠你多少多少錢。什麼呀,這不是蒙古蠻子搞出來的那套嗎?我們大明的士大夫是絕對不能忍受那一套的。”
[00:32:43] 我們要注意,這個自治能力的差異是體現在所有細節上的。在胡適那個時代,有一個中華民國的留學生到了美國,跟別人打了架,然後他就跑去找老師告狀。老師聽了以後驚愕地回答說:“你太卑鄙了,你居然沒有還手,你居然跑來找我保護,你是一個男人嗎?”老師心目中的想法就是:“一般的、性質不嚴重的、不傷筋動骨的打架,顯然美國青少年是經常打的。顯然,一個人挨了打以後是自然就會打回去的。怎麼會有這種人,覺得會有一個官府來替他主持一切,有了事情就跑到官府。你幾歲呀?你在吃你媽媽的奶嗎?這是吃媽媽奶的小孩才會做的事情。對於一個會打架的男孩子來說,這就叫卑鄙,因為你是一個懦夫,你不懂得自己保護自己,還要別人來替你保護自己。”可是對於那個中華民國的良民、偉大的費拉、世世代代的編戶齊民來說:“這就是良民的表現嘛。挨了打,我們可不能自己動手打。自己動手打,跟那些刁民有什麼區別?我們要耐心等待官府替我們做主,不要自己動。自己動,在官府看來到底是誰打誰呀?你們雙方都是刁民。我們只有自己百分之百挨打,才能讓官府相信我們是良民。一切等待官府做主。官府不發話,我們什麼也不做,這樣官府就會相信我們是良民了,我們在交易中就可以得到有利地位。”所以,華人在美國就覺得自己是良民。上面那個留學生就是今天何清漣和胡平這種人的先輩。他覺得:“我老人家做得很好呀,我是良民呀,我什麼都不做,我等待上級領導替我處理一切。沒想到上級領導居然不看好我這種做法,我太傷心了。是我在遵守校規,他們在不遵守校規呀。我是良民,他們是刁民。怎麼你還覺得我這個良民不對呢?”
[00:34:37] 華人費拉右派現在的處境就是這個樣子的。他覺得:“他媽的,我是良民呀。你看,以前你們不看好我們是有原因的,因為我們背的是四書五經,這當然是不對的,但是現在我們背的不是自由民主的經典嗎?你看,我們背得比你們還要好,我們背得非常出色呢。而且我們還參加了共和黨,還投票支援了川普。做了這一切以後,我們這樣的良民,在最後黑人或者其他什麼人打砸搶的時候,你們居然支持黑人,這是怎麼一回事?”其實人家不是支持黑人。中世紀的司法統治(蒙古人的統治當然也有司法統治的痕跡)是被動統治,缺少公權力的概念。司法本來就是不告不理(Antragsdelikt),這個就是封建的遺痕。而行政國家的特點是,行政國家是家長制統治,四處去干涉,看到弱者就要扶他一把。弱者在封建統治下混不下去。行政國家的家長制統治下扶起來的弱者,在封建統治下會被人打死都沒人問。
[00:35:40] 你被打了,就應該去打別人,打到雙方打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消極的法官和長老才會出來仲裁一下。張家打死了多少人,李家打死了多少人,按人頭賠錢吧。如果你們不高興繼續打下去而請我仲裁的話,我們按照死人多少來賠錢,或者按照階級地位的高低來賠錢。打死了貴人,多賠一點;打死了賤人,少賠一點。貴人肯定就是祖先很能打的人,賤人肯定就是祖先很不能打的人。但是你們如果因此還要繼續打下去,我先回家睡覺去了,請你們繼續打。正如法國國王腓力二世·奧古斯都(Philippe II Auguste)所說的那樣,請繼續打,等你們打得不耐煩了、決定不再打下去的時候,你再來找我。既然你還有能力打下去,而且很想打下去,你他媽的找我幹嘛?你想讓法官替你打架嗎?沒有這樣的事情。法官是在你們全都打得缺胳膊斷腿、覺得再也打不下去、有個協力廠商出來說句公道話的時候才出來的。而且,是雙方都願意聽法官的話的時候,法官才管用。如果有一方覺得,他媽的聽你的話還不如繼續打,那麼法官的意思就是,我還是回家睡覺吧,請繼續打。
[00:36:48] 如果有一方真的是完全不能打,戰鬥能力差得太遠,那麼你真的會被打到徹底滅亡,而法官一輩子也不會想要管你。這種人很可能就是費拉社會的編戶齊民培養出來的良民。編戶齊民很可能在快要被打得斷了氣的時候突然醒悟過來:他媽的為什麼法官不來救我?自由民主就是這個樣子嗎?太不公平了。美華的費拉右派就是這樣理解的。他們理解的自由民主就是,一個偉大的資本家聘用一批血汗工人,除了合同規定的義務以外我什麼都不管,你們是死是活跟我有什麼關係,上街打砸搶都是你們的錯,應該有一個無所不能的國家把你們管起來。這個無所不能的國家需要多少成本,他不考慮。能夠有這種無限支付成本能力的,就算不是共產國際,至少也是路易十四。在這種人的橫徵暴斂之下,你老人家的費拉企業根本開不下去。你的全部錢拿出來交稅,來維持那些員警都不夠。美國人為什麼能自由主義輕徭薄賦,讓你們這些費拉右派在這裡開企業,雇傭一批黑人勞工什麼的?正是因為它收稅不高。收稅不高是什麼原因?因為各地各社區的員警是自己辦的,所以它收稅不高。
[00:38:01] 自己辦的員警就會出現,嫌員警不合適,我乾脆解散了,一切由社區自辦,像在阿爾弗雷德大帝時代一樣。於是費拉右派就瘋狂地說,反了反了。最近紐約的華人就上街遊行,抗議民主黨。我們要注意,紐約華人一向是投票支持民主黨的。但是我可以保證他們的抗議毫無結果。別人都能夠自我保護,唯有你不能。沒有員警這個事情,對於封建性很強的團體是無所謂的。交的稅少了一大筆,用這筆錢來養我們自己的志願者。比如說,費拉右派最恨的穆斯林大概不會在乎,因為他們早就幹出了費拉右派最恨的事情。“他媽的你在英國和美國執行沙裡亞法,你們自己的青年糾察隊跑到酒吧間去不准別人喝酒,反了反了,自由上哪裡去了?我們已經開明到連吸大麻都可以接受的地步了,而你們居然連喝酒都不能喝?反了反了,不自由不民主。”但是你也可以想像,這些青年糾察隊是不害怕沒有員警的,他們能夠混得下去。一旦沒有員警就會被各種膚色的搶劫犯打砸搶、搞得混不下去的,那自然是我們親愛的紐約華人。
[00:39:08] 這一點恰好暴露了什麼?誰是搭便車的人?南郭先生的故事告訴我們,齊宣王在位的時候,大家都可以很好混。但是很好混是什麼意思?就是真正吹竽的人吃了虧,南郭先生占了便宜。齊湣王讓他們一個一個吹竽,於是南郭先生就混不下去了。民族國家理論上是大家一律平等,大家都差不多,共同賦稅來維護員警。但是實際上,有些團體是不但能夠保護自己、還有能力保護別人的,有些團體他媽的連自己都保護不了。而華人恰好就是南郭先生,也就是後面一類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人。在大家共同捐份子錢、一人出一份錢來養員警的時候,別人那些不需要員警的族群其實是吃了虧的。他們白白出了錢,而得到的是自己本來就有的安全。而華人是占了便宜的。他們本來是需要出極高價錢的。他們在獨立生活的時候,像我們敬愛的南宋朝廷和蔣介石在1935年那樣,根本保護不了自己。現在只需要出很少一筆錢,就得到了高標準的保護,而且還可以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是受害者。一旦齊湣王出來,他們就混不下去了。
[00:40:16] 紐約華人為什麼需要員警?穆斯林為什麼不需要?你們為什麼不像穆斯林那樣組織自己的社區民兵?答案是,華人是不可能組織社區民兵的。如果在華人社區裡出現了民兵,民兵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搶劫其他非民兵的家庭,這是必然的。華人社會如果選舉出(哪怕是形式上選舉出)任何相當於官員的人,這些官員必定會魚肉他的百姓,而且會把他的百姓出賣給願意買的人,多半就是共產黨,因為其他人不見得願意來買他們。這是經過近百年的歷史經驗一再證明的。結果證明,華人在仁慈的保護者(比如說像是日本人)的統治之下,日子過得還很好。他們很開心地說:“所有人都被壓制了,而我們本來就是習慣被壓制的,就算不被壓制,我們也什麼都幹不了。而別人都被壓制了,那樣的話,我們的日子就過得比較好。如果沒有這些人來壓制的話,我們會被那些蠻子欺負得很慘的。”這就是華人,華人是蹭秩序的人。虧他們還死不要臉地說,比如說馬來穆斯林是蹭秩序的人,因為我們交稅交得比他們多。其實如果大家分開去獨立建國的話,穆斯林可以建立一系列蘇丹國。你可以在美國說這些蘇丹國是倒退,因為他們不如英國人。如果你在馬來西亞的話,你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你所在的地方要麼被黑幫統治,要麼就被共產黨統治,你像是柬埔寨難民一樣瘋狂逃命。如果穆斯林願意給你一個逃命機會,讓你住在集中營裡面,你就會感激不盡了。這時候你會覺得,現在的馬來西亞其實還是挺他媽的不錯的。雖然你是二等公民,但是你的生命安全和財產安全還是挺有保障的,穆斯林待你還是挺不錯的。如果讓你自己統治的話,在黑幫和共產黨的統治下,這兩者你都是毫無把握的。這就是所謂的蹭秩序了。
[00:42:02] 中國和印度在邊界地區的統治其實就是這樣。我們要注意,中國方面從清末滿洲帝國的多元統治開始被庚子以後的改革派和洋務派官僚袁世凱接管的時候,就產生了趙爾豐路線,進擊的路線,開始把它的藩屬國郡縣化的路線。這個路線一直執行到最近。本來在大清國還在的時候,西藏人和廓爾喀人打仗不一定是都輸的。對於像不丹或者北部邊境地區的拉達克那些地方,西藏一直是占上風的。喀什米爾和拉達克是西藏的藩屬,不丹和哲孟雄都是西藏的藩屬。廓爾喀人,西藏就往往打不贏,但是也沒有屈服。自從被中國進來了以後,中國主要的敵人是西藏本身的封建勢力,也就是西藏本身的自治勢力,把他們一個一個搞定和削弱。於是,西藏自治區就變成在財政上和人事上都依靠倒貼來維持了。如果沒有中央的倒貼的話,它一分鐘也維持不住。而印度的東北邊境和北部邊境的各邦,由純粹的原始部落變成需要補貼和保護的特區,漸漸變成有能力自治的特區。你可以看出,它們像西部的准州一樣,自治能力正在由弱到強。印度人對他們來說是父親,正如英國人對印度人來說是父親一樣,把自己保護不了自己或養活不了自己的孩子一步一步養大了,養到快要能夠自己保護和養活自己的那個地步。而中國則是,把一個本來是獨立的、有能力保護自己的、而且還相當強大的大人打垮了,打成一個半身不遂、躺在床上、依靠別人餵飯的殘廢。編戶齊民制度所到之處,就像是宋人和明人對百越各部落的征服一樣,把那些雖然野蠻、但是能夠自治的部落,變成號稱文明的、產生了一批會讀書的知識份子、但是卻完全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在滿洲人和蒙古人來了以後除了跪下投降以外什麼也不會做的費拉順民。他們一直在推行這個路線。這個路線使他們落入了共產主義的手裡面,這不是偶然的。
[00:44:17] 從經濟學的角度講,世界上只有兩種人,生產者和消費者。你生產的多於你消費的,你就是創造者;生產的少於你消費的,你就是寄生蟲。只有這兩種人。從秩序的角度講,也只有兩種人,能夠保護自己、而且還多多少少能夠保護一點別人的人,以及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人。理論上的標準費拉應該是這樣一個人:保護不了別人,但是剛好能保護自己。但是實際上這種人像是幾何學上的原點一樣,基本上不存在。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多多少少有一點外移效應和輻射效應,會像是傳說中行俠仗義的俠客一樣能夠威震一方,他的輻射效應就能夠保護其他人。就像是馬來那些蘇丹國要求英國保護,儘管他們不是英國的藩屬,但是只要英國人還在新加坡,暹羅人就要害怕。如果像以前那樣打那些蘇丹國的話,這些蘇丹國可能會跑去找英國人求救。我們最好還是不要亂打,萬一把英國人招來了,我們又打不贏英國人怎麼辦。沒有英國人的時候,這個效果不存在。從法理上來講,英國人沒有義務管他們的事情,這些國家也不是英國的藩屬。但是就因為英國人在新加坡,這個輻射效應就顯示出來了。就像是現在,每一個非洲軍閥都要考慮,會不會有朝一日美國人突然發神經派一支特種部隊過來呢?這種可能性不能完全排除,我們多少要把這種事情考慮進去。這就是輻射效應。聖路易的輻射效應就比其他的法國國王要大,因為他的個性跟其他的比較自私的法國國王不一樣。反過來,不能保護自己的人也肯定不大可能達到理想費拉那種剛好能保護自己、但是不能保護別人的狀態。他們如果能夠達到那種狀態的話,很難不順流而下,達到更高的狀態。如果墮落到了純粹費拉的狀態,那必然也是順流而下,墮落到必須跪求滿洲人保護或者其他人保護的那種更加依附的狀態。世界是動態的,保持現狀是世界上最困難的事情。所以,秩序也就是這兩種人,需要別人保護的人和能夠保護別人的人,世界就是由這兩種人組成的。
【15000字到此為止】
【本文完整版共24353字,剩餘9353字的內容以及完整視頻,請加入劉仲敬文稿站(lzjscript.com)會員進行觀看。
如已經購買會員且登錄賬號,可以直接點擊下面的鏈接閱讀完整文章並觀看視頻:
如遇到任何付款方面的問題,可以在推特私信聯繫 @mhb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