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05|閱讀時間 ‧ 約 3 分鐘

【極短篇小說】鱗城

他回家了。

一百七十年的壽命。他知道，活夠久了。

故鄉的風景依舊。昔日斑駁的鱗城已經被更多鮮豔多彩的鱗片給包覆。雖說他辨別不出大多數的鱗片顏色，但是他知道，它們光彩鮮亮。生前如此，未來依舊。

他撫摸著同胞們遺留下來的鱗片，感受那曾經伴隨著他們的肉體所浸染的潮濕、泥濘、枯葉，一一被封存在鱗片裡的深刻記憶──多麼值得驕傲啊！諸位歷經成長洗鍊的蜥蜴人們！

不過接下來，也要輪到他了。

他隨著蜥蜴人的隊伍走入城。在他身邊，好多人都像他一樣，準備將自己的餘生奉給故鄉的老年蜥蜴人。當然，也有一些人是這些人的朋友、親人、愛人。他們遠道而來，專程陪著摯愛送上最後一次的祝福。

真是美好啊。

他，想起了在某個沼澤，他與一位黑鱗的雌性蜥蜴人相遇、戀愛，然後分手。

不算值得掛齒的往事。因為他們曾為了爭搶食物而起衝突；也曾發生過他好不容易整理了一塊舒服的濕泥巴床鋪，卻因為對方的莽撞而毀成一團亂；還有，他們曾一起坑騙意圖獵取鱗片的獵人，讓獵人反而成了沼澤獵食者們的養分。

之所以分開，是因為這些獵人的家人想要報復。他得知這件事，他想保護她，所以他趕跑了她。

從此斷絕。

一如既往，鱗城裡到處都是孵育用的蛋巢。他小心不去踏破碎裂的卵殼，以避免殼紮入體內，一同送入回歸之脈；在經過一顆剛誕生小蜥蜴人的蛋時，他停下腳步，與來自各方的陌生蜥蜴人一同以低沉的嘶吼向新生命表達祈願。所有人都期許這頭小蜥蜴人能夠像他們一樣，未來的生活過得多采多姿。不過他倒是多許了一些願，就是希望小蜥蜴人別像他，做出會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事。

他後悔嗎？

他笑著。

不，一點也不。

終於，他來到了回歸之脈。在這裡，他將化為脈的一部分，他身上的藍鱗片，也將成為鱗城的一部分，從此永遠，庇佑所有蜥蜴人以及他們的幼崽們。

「永別了，各位！」

在準備躺入回歸之脈以前，蜥蜴人們向著自己的至親以及身邊的陌生人道別──用尾巴──他也一樣，隨便向幾位在旅行途中好像有見過的蜥蜴人閒聊，並目送他們埋沒在回歸之脈，直到他們的鱗片自樹狀的根脈一路浮上脈的氣根，分送至鱗城四處。

輪到他了。

他走進回歸之脈，脈的肉壁與觸鬚主動歡迎他、包裹他。他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如陷入睡眠那般，逐漸渙散、逐漸飄離。他的雙眼自人們的注視，埋進脈裡。

直到全身融合。

結束了，再見。

「嘿，你也在這？」

他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