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高三

高三，大概是短暫人生至今，唯一能說嘴的一年。

高中成績不太好，都在玩、學翹課。升高三那個暑假，我醒了一半。發現自己的成績不怎麼樣，似乎沒哪間好大學會接受這種在校成績。最強大概就國立後段那幾間地名大學。史上第一次，我開始擔心我的未來。

爸爸的第一句，先嘲笑我一番，「誰叫你該讀書不讀書，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負責。」我傻眼，居然不幫我，一會兒之後，他從房間踱步而出，「你可以轉學，香山高中有夜校普通科」，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麼又要我轉學? 多虧你愛搬家，我這輩子讀了三間國小、三間國中，你還想怎樣? 他解釋道，「轉學是為了不被你那些同學影響，夜校是為了白天念書，晚上去問問題、拿文憑。」我答應了。

很快，高三第一次模擬考結束，進修部主任約了我去辦公室。「妳為什麼來這裡?」

決定服從爸爸的計畫之後，爸爸要我設立目標，選擇學校科系、查歷屆錄取成績、選擇指考或學測。我選了台大財金、考指考。身為假三類，自然社會都很爛，最適合考國英數商科。一方面棄弱補強、一方面專攻國英數集中拉分。只要國文80、英文90、數乙100，我穩上。

「不可能。」主任直接回答我。「國立妳一定沒問題，但台大很難。」我斬釘截鐵地說，我只要台大。「一定要台大嗎?」我說對，「好，如果這是妳的決定，我們會支持你。」接下來一年，我從原本高中老師最不喜歡的學生，變成了進修部每個老師關懷的對象。每天晚上，各科老師總特別關心我的讀書狀況、問我有沒有問題。特殊待遇的感覺真棒。

那一年，是戰鬥的時刻，爸爸是我的軍師。戀父情結大概就是那年開始萌芽，此後我深深愛上了爸爸。

爸爸說，大陸的學生都會背字典，他們小時候古文是整篇背，哪像我們現在只擷取片段。所以我拿了40篇古文，一字不漏地全背了下來。這壯舉奠定了之後我愛上中文的基礎。我上廁所背、搭公車背，洗澡也背。我把小本的裝在保鮮袋，貼在浴室牆上，每天洗澡背一課。英文7000單一刷再刷，把不熟悉的用法例句抄在筆記本裡，碎片時間一點都不放過，沒事就默念。全家出門，不管去哪，一定帶著古文或是英單。我還貼了個大大的「臺大財金:國80英90數100」在書桌前，每天必看著默念三遍。如此著了魔讀書，只看著目標，心無旁鶩的時刻，大概只有18歲才辦的到。

一年過去，指考考完當天，我知道上不了台大了。國文作文沒寫完、數乙也沒拿滿分。國文只有69分、英文87、數學96.8。最後用這個成績，我申請上了清大計財。大概全校都在歡呼進修部出了個清大時，我認命了，也許這是命，台北夢碎了。

對台北，我充滿幻想。考試前幾個月，回北投奶奶家時，總看著台北的天空，幻想將來在這讀書的傍晚，從咖啡廳走出來，馬路上呼嘯而過的汽車、路人快步疾行、路燈泛黃，與黃昏交相輝映，有多美，「妳說吸廢氣嗎?」被爸爸打斷我的幻想，只能說他太沒情調。在台北長大的他，討厭台北。暗暗期待台北的燈紅酒綠、偷偷幻想著北台灣的不夜城，去夜店、跳舞、交很酷的朋友，這個城市有太多吸引我之處。期待著那些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

小時候住士林，對台北的記憶，是芝山站學鋼琴，鋼琴老師是媽媽銘傳的同學、霞關奶奶家總有禮物拿、雨農國小空手道館是我跟姊姊的天地、陽明醫院是每個禮拜裝病報到的場所。我知道，脫離雙親的保護，還有好多台北要探索。

然後都沒了。

面對轉學考，回想當初那非上不可的信誓旦旦，如今已不復存在。以前吧，真的無所畏懼，腦海的理性思考邏輯是，只要我比別人努力，也沒比他們笨、花的時間比他們多，我穩上啊! 現在也是理性思考，卻多了莫名其妙的不確定因素們，還少了一堆不對等的自信。「啊我就沒這麼聰明啊，而且我已經老了，腦袋沒他們好，也幾年沒讀書，英文單字都忘光了，中高級的寫作居然也沒考過，真的老了。就算我花的時間比他們多，但我也不一定會上，考運好不好我不能決定，生活顧慮也很多，還要跟男朋友吵架，還要打工，還要練吉他，還要倒垃圾，還要洗衣服晾衣服，還要擦地，還要化妝......」我看著都累，還要兼過生活品質，到底要怎麼心無旁鶩嘛。

說出這些毫無自信的話，好像就坐實了上述的一切。然而，我能篤定的是，當初18歲的那顆不服輸的心，如今只是越發明朗，說出時是越自信。祝我明年成為清大資工正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