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一畝田】旗山大林鄉── 香蕉與酪梨田紀實

訪談：賴叔 | 協助：阿蒼哥｜撰寫、攝影：Aura

賴叔的這塊地，是繼父親所傳承下來的田地。初次造訪賴叔時約莫早上八點， 此時太陽已不偏不移的爬上樹梢，透過葉與葉的間隙走走探探，復甦著這片田地。旗山因處河床地，從乾隆年間由漢人引入種植山蕉和甘蔗，至日治時期開始大量外銷，乃至此地有著香蕉王國的稱號，證明此地富有豐沛的砂質土特別適合種植上述等經濟作物。

第二次探訪，當日則下著羽毛般的陣雨，田地因著綿綿細雨的澆灌而成一片翠綠色，與遠方靜靜地躺臥在清澄藍天下的大林山脈相應和。 空氣中亦搖曳著檸檬和金桔樹新生花蕊所綻放的清香，和在香蕉林前後佇立著的酪梨樹與上頭群繞的新生果子，幾株大花咸豐草、和含羞草裡頭鑲的花芯依序揚起悠揚的樂奏，宛如正演奏著：巴哈第一號降B大調鋼琴組曲，作品BWV825 這首曲子。 小小音樂家們將園裡生意盎然的綠意，化作成群星在林間穿梭和跳耀著。

約莫九點初頭，當時因輕颱哈格比逼近的緣故，雨點同印象派畫家秀拉──{聖丹尼的紫花苜蓿}此畫作般富有生氣地為這片田地佈上點點絮語。 同父親額上點滴的汗水，雨滴和汗水匯成了田間灌蓋渠道日日行走的途徑，這塊田地有著已近一百多年的渠道，每逢大雨，一旁的旗山溪洶湧如在夜裡狩獵的豹，張牙虎爪、無情地侵占了整片田地，並無視那一株株才剛種下的酪梨樹苗，心裡想著：倘若妳這般嬌貴，就只需要一塊合乎妳能伸展的天地，那這裡──便不歡迎妳；旱燥、狂熱的風時常在南台灣這片土地上持續發壯著、如猴群中的老大般它不甘示弱地昂首抬著頭看這些年幼的酪梨樹苗能撐多久， 非有艱耐不摧的毅力和生存條件方能度過這般考驗。

既然酪梨種在旗山的難度如此高，加上賴叔堅持不使用除草劑，靠著一台貼身的充電式割草機，隻身一人除草，往往每三至四天就需要整一次田，加上藉著輪種的方式，雖然一年只能收成兩季的酪梨，因著不過度加重這片土地的承載量，反而使得這塊土地這7年來生生不息，每年都能結出碩大且品質優良的酪梨；賴叔他不因旱燥的天氣而怠惰，更不因著貪多量收成而操之過急，即便因著幾處地勢較低的關係，幾株酪梨樹會因著雨後過多的水量，未能順利結果。 然而賴叔並沒有放棄繼續培養，反之，特別虛心請教位於台南大內的左岸幸福莊園（Blessed），進而克服這七年間遇上的種種難題，亦要感謝師傅的指導，現今賴叔的酪梨園仍可見當時嘗試成功的輔佐枝幹法，藉由綁繩，牽引枝幹與另一相近的樹苗並分散其重力。使得即便經過颱風，也能一株株精實地站立在這片孕育它們長大的田地上。賴叔在頭幾年經歷由種植檳榔樹的田地轉植山蕉，如今加上了酪梨樹，和幾株結著飽滿果實的木瓜樹。

我問賴叔當初為何選擇種酪梨？他回答我說因為可以以極為低量的農藥，只有在酪梨初結果時用以保護嫩果不受蟲咬，成長幾週後並套袋保護著整顆酪梨。另外一個原因，則是因平均樹齡最長可至20年，儘管他告訴我從初下田耕種到現在，有一個從錯中學發現的深刻領悟，賴叔提起時竟能輕鬆地笑著對我說 ： 「種到現在我發現，以前大家都會說一分耕耘會有一分收穫，現在我認為說到種田，常常一分耕耘『未必』會有一分收穫呢。」 從他本人堅持呈現給客人最健康且最優質的酪梨品質來看，我想如同他父親作為大林里的里長，身兼重任的同時，也將誠懇地待人接物的理念承襲給子女，不單只意謂著這塊肥沃的田地，父親更教導賴叔如何耕耘心中的那一畝田，除了時時要顧念著自己的家人，並將為人講求誠信與真誠作為ㄧ生的準則。 然而另一方面，倘若沿襲著舊時的想法，父母總該將最好的留給子女，這樣的初衷使我繼續問道，那既然酪梨的樹齡可以長至20年，往後亦能在每年有兩季的產出，賴叔您為何不堅持傳承給後代呢？

賴叔回答我的是，他相信各人的心中自有一畝田需要照顧，不論各行各業，亦不論僅僅是心中的一個信念，我們各人所需要耕種的那一畝田，經營每一寸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亦同自己的耕種理念，和自身所信奉的道教與民間信仰，隨處而安的老莊思想與順應自然，賴叔則是十分支持近年兒子所開創的咖啡店，父子兩人呈現給客人高品質的理念不謀而合，在細節上都十分用心。如同我初次訪談賴叔時，他知道田裡甚酷熱，又多蚊蟲，便幫我事先備好了防蚊液和兩罐瓶裝水。 雨天時更多準備了一雙雨鞋；在隱點，則可從服務和菜單上感受到擁有藍帶廚藝背景的賴老闆，對於每一項食材的用心。 至於長遠對於這塊農地的規劃，賴叔堅持人工除草的理念並不會因著時過境遷而改用除草劑，並會持續不間斷地使用在地的有機肥料（目前賴叔使用的有機肥料為-宜農肥工有機質特5號）。也將會繼續以著科技小農的稱號，持續與其他農人交流並從網路交流平台上，持續學習──不論是國內新研發的技術，或是從澳洲、日本等等的農業改良與創新知識。

日後這片田地將會如何繼續發展，我想......如同酪梨樹每年綻放清新潔白的圓錐花序，一叢一叢、日日更新的氣象，更可以從樹上結巢的眷鳥，和黃腳虎頭蜂以及小蜜蜂的蜂窩裡發現。而在夏季的傍晚時分，更會出席著宛如參加日本祭典盛裝打扮，拎著一紙紙燈籠在田裡漫步嬉遊的螢火蟲；喧鬧的螞蟻和蚜蟲亦不甘示弱，欣喜地談論著哪一株樹木能作為他們下一個居所，台灣畫眉和斑文鳥則如美人般倚著油紙傘光臨著這塊田地。 他們──都將生生不息地，持續地繼承著賴叔與父親，同兒子共同耕耘的的身影與精神，同時，不斷滋養著我們每一個人心中的那一畝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