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出人生，之前

登出人生，需要選擇和證據。

母親登出人生兩次。 第一次，在她五十歲的時候， 她完全忘記世界的存在。第二次，是當世界決定遺棄她的時候。兩次她都沒有選擇? 登出人生應該是人生最大事， 她却走得漫長又匆促。 她留給我們無能為力的時間與空間， 和一個人在高速公路上開車時一起奔馳的眼淚， 那麼無可奈何。失智可以是登出人生最無言的抗議嗎？ 在漸漸模糊的意識中，不能掙扎， 玩著一場冷暴力的遊戲。 主角沒有能力選擇，而我們的唯一選擇却是接受遺憾。 她走的時候， 我還在美東， 趕不回去。握緊著電話二個小時， 一直到家人告訴我，媽媽走了。然後我安靜地掛掉電話， 覺得上天的玩笑一點也不仁慈。

那一年的十月，波士頓的初秋特別多風雨。 那一天我提早下班， 趕著去參加同事父親的告別式。 地點在兩小時的車程外，一個我從來也沒去過的海邊小鎮。 下班時間的高速公路一如往常般地塞車，加上暴風雨，一路上阻塞地更嚴重。一小時之後，我漸漸開往路況不熟的路段，天色已暗，風雨不停，眼看我要錯過告別式的時間了。可是， 除了開往目的地，我沒有更好的選擇，因為這段高速公路的下一個出口就是那個海邊小鎮。心急又有些生氣，問自己為什麼來？我並不是和這個同事特別熟，更不認識她的父親，却在風雨加交中開了二個小時的車，祇為出現在這位同事父親的告別式中？我知道我有其他的選擇，但是我選擇了最麻煩的那一個。一直到現在，我仍然思考這其中帶給我的意義。

許多年之後，我終於承認這個世界不缺惡作劇的玩笑，但總是少了一些純真的思考。許多的生活選擇都在不斷的考量和評詁之間交錯，有時候，把自己賠得一乾二淨，連呼吸都顯得奢侈。登出這樣的人生，連臉紅心跳的机會都錯過，連遺憾都放棄。於是，我開始學會放慢腳步，接受自己會在林間步道中迷路的事實。不迷路的人怎有机會找到另一個路口？我深深呼吸著，放慢，更慢。

人生最不需要的匆匆忙忙，讓它登出人生吧。今天開始，我選擇從容優雅地登入，勇敢地搜集登出人生之前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