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屬於我們》
像我就很容易因為一張劇照原諒一部電影。更多不知所云的電影沒有一幕像話的景。
Paris Belongs to Us (1961)
《我十二歲,你介意嗎?》
議題紀錄片的新高度:劇組精心打造三名未成年少女的社群帳號,實驗將有多少潛在性犯罪者伸出魔掌。訊息聊天、視訊、外約見面樣樣得寸進尺;性暗示調戲、瘋傳肉照、誘騙脫衣、散布裸照威脅不一而足。劇組自有安全措施,但情況永遠比預期中更令人不安,且防不勝防 ── 欲求不滿的精蟲夜夜笙歌。終於發現,每一種文明都存在生殺大權,網路亦然。普遍遭受性剝削的兒童默默詮釋一種世襲的罪,而那些站在前線的影像工作者和專業演員,如同難以想像戰爭能如何醜惡的新兵:道德淪喪的背後是無法無天的傲慢 ── 人當然可以這樣待人 ,我們見慣了不是嗎?
飾演少女的演員儘管知道自己只是個替身,仍被無止盡的露屌照片和性邀約給逼至崩潰;難得遇到一個真心實意純聊天的男子,告誡女孩要當心被不懷好意的壞蛋誘騙,而「要是有人請你幫他打手槍」就「帶一把電鋸」。她聊著聊著忍不住哭了 ── 不過十天,一個懂的分寸的正常人竟能讓她無比感動。痛苦不是不存在,只是尚未顯現。
社媒江湖走多了就略知「人渣遍地,俯拾即是」,螢幕對岸面目模糊的男人說著陰暗可笑的話語,犯罪手法無論換什麼新招基本上一樣噁心弱智然而有效。其實脅迫少女拍攝裸照是表面,紀錄片更像膽大包天的請瘟神之舉,請出的是一種「普世的邪惡」:對於個體自由意志的果斷無視,否決其聲明與願望。由此誕生心理變態、獨裁者、控制狂、情緒勒索症候群、利己分子與道德魔人。看似信仰各異,其實他們全都有著同樣的扭曲:認為自己有資格做別人的神,繼而尋獵相似的受害者。我總感覺到了這個時代,人們的心靈是為了抵抗這些發自內在的野獸,才變得所謂科技冷漠、凶悍或者急欲世故。
《慾望摩天輪》
1 典型同志青春成長片。差別在於那同性情人換成了一座貨真價實的摩天輪,瞬間 cult;除此照舊,換湯不換藥,亮點單一。
2 與無生命的「物」相戀並非單純戀物,更是讓那物的慾望投射到自身這個鏡面。你可以說都是女主角的病態幻想,但千百年來誰不是用這種「正常」的大道理來對同性戀施暴。
3 觀看如此電影難免產生獵奇詭異的感受,以及意識到這種感受終究會和恐同一樣過時 ── 如果時代的想像力沒有走回頭路。到時誰要和盆栽蜜月,和玻璃清潔劑相親,和整間 IKEA 的家具雜交(椅子:僅供試坐請誤試做...)就沒有哪個自視甚高的「人類」再把誰當作神經病了。
《我愛你,我愛你》
雷奈對我來說就像個只打過幾次照面便成日膩在一塊兒的哥倆,無論他發明什麼無聊至極的蠢遊戲我都樂意加入;全宇宙一切吻合我們幽默感方向感多愁善感的點子都被他先想到了,我因此淪落為害怕猜輸當鬼的玩伴,因為知道永遠抓不到他。去年在。廣島。我愛你。 ... 他太會藏,又跑太遠。
男主角集合所有理想伴侶特質:世故而睏、略為卑鄙、無上進心、畏首畏尾但情 / 死意堅決。酸話笑話說起來都像早知如此懶得說,且他擁有一座大小適中的精神廢墟,並珍重的與之共處 ── 幾乎是談笑風生。把厭煩穿在腳上走遍世界於是永不擔心踏破無覓還越滾越厚,在愛情的凜然奧義面前卻凋落了臉皮。形容情人如沼澤造成舒緩筆直的深陷;經過荒廢的墓園自言自語:「比起死在這裡,我比較想生活在這裡。」
是的。自言自語 。就是這樣的一種人生:不完全的情殺,不完全的自盡。兩者皆非故意,只挑明某種悲傷 ── 無法徹底悲傷因此悲傷,的悲傷。就像回到桌子還未誕生時的狀態觀察一隻鉛筆,它是尖銳的、木製的、紅色的,以及懸空的。它斷裂,使的欲言又止的寫字者必須逆懸整顆地球以重新削尖。
Je t'aime, je t'aime (1968)
《All cats are grey in the dark》
戀貓成痴的中年男子日日肩扛二貓,超市採購,乘渡輪,雪中健行。像一台吸塵器 ── 吸貓器 ── 臥在地毯上輕喚牠們以懷舊情歌命名的的名字,單向細語,偶爾悲從中來發現貓並不愛他,就裸著雙腿縮在浴室裡點根菸痛哭。貓懷孕,他刀削香檳慶祝;貓產子,他說:別害怕,我在這裡啊。人生輕如貓毛,所以貴重。影評網站的路人留言:誰拍了這部預告我未來生活的紀錄片。
″All cats are grey in the dark″ 語出文藝復興時期的劇作家 John Heywood:「當燭燈吹滅,所有貓皆灰。」藉金句祖師富蘭克林議論婚姻好處的書信發揚光大,他認為年輕和年長的女子並無優劣之分,反正「被子蓋上燈關掉每隻貓都同一顏色」。而本片顛覆性的使用真.灰貓與專情貓奴強調愛無等差,愛就是愛。
All cats are grey in the dark (2019)
《Genius Loci》
Genius Loci:「場所精神」 根據古羅馬人的信仰,每一個獨立個體都有自己的守護神靈,這種靈魂賜予個人或場所生命,自生至死伴隨人和場所,決定了他們的本質與特性。
每年得償所願一部極美動畫短片,2018 是 ″Microdistrict″,2019 是 ″Mr. Mare″,今年是 ″Genius Loci″。導演 Adrien Mérigeau 曾參與著名動畫長片 ″Song of the Sea″ 的製作,難怪畫風眼熟,幾何任意流轉,變動新鮮。
相較一般電影,動畫具備自由控制節奏與場面調度的優勢,但其實好作品的創生過程同樣不易,永需精工追究一絲一毫的抽象與具體 ── 藝術化,無論有無寓意。譬如片中明滅不定的彩繪玻璃,震動如來電的蘋果;譬如循環街燈下狂奔的瘋狗,挺拔張揚的樹。加諸音樂和色塊的凝融...... 一向認為,寧可徒具形式也別徒具內容。
《莎蓮與朱莉浪遊記》
1974 有淪陷凶宅幻境的莎蓮和朱莉,也有漫遊異鄉城鎮的愛麗絲。女孩從來不獵兔,她們踢掉舞鞋與跳躍的故事遊戲,蔑視現實為唯一原則,魔法存在於大笑與廢話之間,結局就是回到一開始那神奇的心電感應。速記各種毫無營養然而繽紛美妙的過場戲:
1 趁著月黑風高扮成賊樣穿四輪鞋到圖書館偷神祕學古書
2 鮮花插在領口,香檳杯在手心斷裂
3 心灰意懶的挑逗魔術秀
4 多年前一起在教士宿舍後面性交的青梅竹馬再度出現,帶著一枚戒指與懇求臉色希望與純真的她在教堂舉辦一場白色婚禮。她建議他:到玫瑰花叢裡自慰去吧。
Celine and Julie Go Boating (1974)
《The Painted Bird》
秋高氣爽,走一回人間煉獄。
焦土之歌。或刀割,或涓流,那悽慘而絕美的亡命之途,像夏宇寫的:「一張飛毯,適合體無完膚之人。」我最印象深刻的片段大概是捕鳥人之死。他在小屋裡懸梁自盡,男孩從外面衝進來設法挽救,卻無力撐起他沈重的身軀,反而使他更為痛苦。於是男孩跳上去緊緊抱住捕鳥人,以自身重量加速他的死亡。他死了,男孩仍然抱著,懸在室內輕輕的晃。然後男孩走到外面,把鳥都放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