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18|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小說連載】灰靈之言─第四章:諸神的殘遺(4-5)

他歪著頭,讓犄角碰撞在滿是疑惑的肩頭上。就在這時候,一團結實的土塊從窗口掉落至凹槽;漂浮一會後,土塊又順著水流掉在矮小生物的頭頂上──這一瞬間,托堤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眨了眼,然後那團土塊就突然掉進了腳下的池塘,化開。
氣息自下方湧上握住了他的雙手,輕輕拉扯。
他低頭,望向底部的池塘。氣息消失,他明白了。
他合併手心,往池塘舀起水,送入嘴裡。
腦袋開始翻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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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黑,很深,很沉重。托堤感覺自己的身體彷彿被纏上了重物般持續下沉著,難以動彈;然而他的肉眼與觸覺卻又很明確告訴自己「他身上什麼都沒有」。他對現狀無能為力,做不了任何改變。
「不要擔心。」
氣息這麼告訴他。
視野可見的黑暗時而化為清澈的湛藍,時而翻回湧動的黑水。它們之間參雜著大量乳白的固定岔線,泥狀的墨色液體隨著黑水捲動的頻率佔據岔線的內部,然後又抽回。這些怪異的景象不僅是從雙眼,也從那擦過皮膚的無形觸感與他共享,並且逼迫他參與其中。
他的腦袋依舊翻攪著,沒有停歇。
大量不屬於他的「記憶」深入了他內心深處。他的意識被迫順應黑水世界的「規律」,不斷讀取著這些記憶所展示的聲音、背景、顏色,然後被記憶推離、拉近,反覆進行;他不太喜歡這種自我意志被人抽離的陌生感,就好像他無權擁有自己的身體與思想一樣,然而氣息卻一直告訴他這是必經之路,要他忍耐。
下沉停止了,覆蓋整個領域的黑水以及他的腦袋也同時停止攪動。他的身體自主權被歸還,並且開始劇烈喘息。他到此刻才知道,原來在這之前他的呼吸是完全停滯的。
氣息沒有反應,黑水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重新取回自我意識後,他第一件想要思考的就是「他在等待什麼」。
透過滑過犄角與毛髮的流動,他感覺到氣息再次出現了。他轉頭,雙眼立刻捕捉到在另一端出現一名矮小的物體。它正在移動,以一種極為滑稽的跳躍方式向前移動;托堤發現物體的下端與壺很相似,甚至應該說它就是壺,這個物體正盛坐在壺裡跳躍,而每一次跳躍,它都會在流動的黑水地面留下一團泥土。泥土會開始吸收黑水,一根翠綠的綠芽或生物會自土裡冒出、茁壯,直到徹底撐破泥土的包覆,然後消失在黑水的壟罩下。
托堤看得太入神了,以至於當他想要回頭去找矮小生物的下落時,他已經不見了。
氣息抱住了他的頭,要他面朝上。
一張流動的臉孔正盯著他看。
「是你?」
他提問,但是對方並沒有半點回答他的意思。他甚至搞不清楚哪道水痕的空隙是他的嘴巴、他是否有開口;他的頭被仰起,連帶身體也漸漸站立,他的耳邊傳來一陣拍打水面的吵鬧,臂膀與肩頸都被涼快的水珠給濺灑;當他雙腳直直踩踏無形的地表時,腳底板傳來了凹凸不勻的觸感。他的身體突然提醒他「曾經經歷過類似的事」,接著他想起來了,原來它們是藉由這個領域救下了即將被吞噬的他。
「這是第一個真實。」形體說話。「但也稱不上真實。因為這不過是順手保護。」
「並不是順手。」另一股聲音從形體身後傳來,是那尊被植物給纏繞的女性形體。它跟線條形體一樣,「實物」的真面目遠比雕像所表現得還要更加細膩、更加複雜,甚至有些毛骨悚然。「我們需要幫手。」
矮小生物再度出現。它依然在跳躍,並且為黑水領域留下更多泥土。
「那是我們的孩子,不用在意。」她舒展了身上的葉片,托堤感受到了她的「溺愛」。「你好,灰靈,感謝你回應了我們的召喚。雖然嚴格來說,是我們召喚了你。我們救了你。」
托堤點了點頭。
「看得出來你已經知道了。你的『本質』正在回應你,再過不久,你就不需要躲在體內的那傢伙協助你了。」她道。
「你是誰?」
「我是菲。瑪倫提的神祇。希望在你們的常識裡還有『神』這個概念。」祂自我介紹道。「而這位是德憨,我的丈夫。祂不太喜歡開口說話,因為……」
被稱作德憨的形體在臉上張開一個大洞,一股猛烈的湧流自祂的「嘴」噴出。祂立刻閉上,但托堤已經全身濕透。即便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本來就是濕的。
「我對神沒什麼概念。但是瑟盧梭人提過這個字眼。」他說。
「我想也是。過去,我們一直都在觀察著你,你的『老朋友』也是。只不過,他比我們警惕了許多,希望你別太在意;你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漫無目的,為了活著而活著……」菲停頓了一下,開口。「恕我直言,你的人生遠比我過去的人民還要不堪。」
托堤在內心解讀著菲過於嚴謹的語氣。他不太明白菲在說話時為何刻意如此;另外,他也很在意菲口中所提及的老朋友是誰。
「抱歉。」他說。「我聽不太懂。」
「我無意批評你,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的想法』而已。畢竟我們在此躲藏,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與信徒說上話了。」
「我想我不是你們的信徒?」他質疑道。
「只要生在瑪倫提的生靈,都是我們的信徒。」菲的話語漸輕,德憨抬起漩渦狀的手,拍了拍菲看起來像是肩膀的部位。「在過去是如此。」
「那現在呢?」托堤又問,「我們屬於誰?」
「你們不『屬於』誰……雖然我很想這麼說。但很遺憾的,赫丹斯登是現在的主宰者。任何動物,任何人類,任何生靈,都由他所掌控。除了破靈以外。」菲輕按德憨的手,彷彿在告訴祂沒事了。「灰靈,你們是被赫丹斯登賦予『使命』的存在。你們打自誕生至此地時,就已是祂的囊中之物。」
「什麼意思?」
「你應該慶幸你的旅途被阻斷。不論出手的是靈命之主也好,破靈也好,還是我們;每一名灰靈都以為自己生來是具有天賦與優勢的生靈,即便你們的力量不如破靈,控靈更是凌駕在你們之上,但,光是灰靈的創言,就足以統御瑪倫堤的部份林野;然而,這份力量並非恩賜,而是赫丹斯登為了培養『飼料』所創造的『工具』。藉由創言,動物會聽命於你。構體,會在過程中吸收動物們的靈氣。看看你那對犄角與奇特的髮色吧,那就是用來儲存靈氣的『容器』。」
輕盈的漣漪在空中被點開,托堤所面向的空氣幻化出一面由水構成的反射面。他在此之前曾看見德憨動了動某根手指狀的部位。
他望著水面裡的自己,撫摸著他那對習以為常的犄角,以及異常灰白的毛髮。距離上次這麼看著自己已經是許久以前了。他從未注意到犄角與頭髮的顏色居然變得更加鮮明深沉了。
「儲存起來的靈氣能夠轉化為你的力量,甚至激發除了創言以外的能力;然而就像你無法一輩子控制動物一樣,你所能應用的能力不論是效果還是數量,都不如身為灰靈的動物──只因為你是人類。」菲像是在觀察托堤反應一樣刻意停頓了一下,但他內心毫無波瀾。「人類灰靈遠不如動物。但人類灰靈與動物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你們的儲存空間比較大,壽命也遠比只懂得獵食、被殺的動物還要長。雖說,這說法在瑪倫提沒那麼容易成立。」
人類。他是人類。
當菲提到「人類」這兩個字詞時,他的腦袋陷入停滯。人類,過去動物把他視為人類看待,但瑪倫提唯一的人類族群瑟盧梭人卻不把他當作人類看。在他的內心裡,他早就不在乎自己是否為人,也不覺得自己應該要是人。他是野獸,是蟲子,是孤行的靈魂,是不合於人類社會、被鄙視的存在。他早就接受這些,並且化為常識。但,眼前的神說他是人類。
「你撿拾骨頭的行為確實很有意思。」菲像是看穿了托堤在心裡思考的煩惱,說。「雖然很想直接告訴你那麼做毫無異議。人與人,靈與靈,情感與關係的連結,是由濃烈的羈絆而產生。你的人生並不存在那種東西。只因為你不是人類社會的一份子,也不屬於動物聚落的一部分。你是外人,不論走到哪都是。但……你是人類,毫無疑問。你是自某個人類家族所誕生下來的孩子。只不過,你在一出生時就因為明顯的『特徵』而被拋入河裡。然後你被撿到了,幸運成長了,然後成為現在的你。」
「是誰撿到我?」托堤問道。
「是在幾年前救了你的那頭鹿,牠曾把你養大;之後,牠又再一次為你付出,直到牠的生命走到盡頭。」菲解釋道。「牠是你的老朋友。我沒說錯吧?」
托堤立刻陷入了回憶。包括他不曾回想過那段在他幼小時所留下,有關於老鹿的一切記憶;除了曾經從破靈、野獸的口中解救過他外,老鹿還曾要求母鹿餵食他喝鹿奶;載著他逃離野熊、野豹等獵食動物的騷擾;在家族的成鹿都為了保護他而犧牲死去時,孤身殺死所有前來侵犯的破靈。
他記起了,是老鹿將他從湍急的河裡撈上來後,用牠那副巨大的翼骨為他遮擋了冰冷的雨水、用體溫提供他溫暖的擁抱。
被深埋許久、重新憶起的記憶讓托堤知道了:他與老鹿的連結,遠比他所想的還要深密。
「然後,現在應該稱呼祂:瑟普瑞斯。」菲與德憨對望一眼,轉頭道。「靈命之主。在不久之前,祂打算殺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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