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18|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2020年度書單【日本文學篇】:由輕到重,從詩歌到戰爭的五本深刻作品

2020是一個充滿動盪的年份。在這年,瀰漫全球的疫情雖然帶動了電子書的產業,但國際書展的停辦、紙本書市場的萎縮、實體書店景氣的下降,依舊重創了出版業。人人待在家的生活型態,看似讓書獲得被重拾的機會,但礙於閱讀是個亟需注意力、腦力的歷程,對大多數人來說,選擇看動漫、影劇比較能調節焦慮、放鬆心情,導致書的產業大部分並沒有跟上疫情的消費熱潮。
不過,對本來就喜歡閱讀的人來說,2020或許又更拉近了這些人和書之間的關係。出版社儘管景氣不佳,但仍然為我們帶來了不少好書。日本文學除了和去年一樣,有不少文豪的大作重新再版外(例如三島由紀夫的《鏡子之家》、夏目漱石的《行人》與《虞美人草》),更有不少亮眼的新書,例如:太宰治之前在台從未被出版的《正義與微笑》、《潘多拉的盒子》、谷崎潤一郎的《秘密》、森鷗外的《澀江抽齋》、近代詩人高村光太郎的詩集《愛與哀愁的道程》、收錄自然主義先驅田山花袋〈棉被〉的《少女病》、以及中井英夫所著,日本推理界四大奇書之稱的《獻給虛無的供物》等等。
至於當代作家,村上春樹出版了新書《棄貓》,吉田修一寫出《國寶》,岩井俊二繼《情書》後寫出《庭守之犬》和《最後的情書》。柳橋出版社則引入日本推理奇才高橋克彥,以《緋紅的記憶》為首的記憶三部曲。而大江健三郎的《空翻》以及下文提到的宮本輝早期的小說《錦繡》、《泥河.螢川》也分別被翻譯、出版了。
2020年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這一年出了許多以東亞、台日關係為焦點的文學、文化書籍。例如:以台日歷史關係介紹、評論當代日本列島作家如何書寫台灣、中國大陸的《流轉的亞洲細語》,或是從漢文日文關係,來談論日本現代文學是如何誕生的《「漢文脈」在近代》。兩本都是珍貴且不可多得的好書。
聯合文學和衛城出版社分別出版的《晶子曼陀羅》、《文豪曾經來過》,則是整理了一位日治時期曾來過台灣旅行三個月的文豪——佐藤春夫生前的小說、詩、遺稿等歷史資料,內容相當豐富,讓人能夠認識這位和台灣關係密切卻被忽略的日本作家。
如此看來,2020的日本文學還真是豐富。礙於篇幅,今年的年度回顧書單,筆者就大致整理至此,額外再深入推薦今年五本還不錯讀的小說、詩集給大家吧。
五本書影,皆截自博客來。
五本書影,皆截自博客來。

寺山修司《少女詩集》——簡單卻給人壯闊、無限的想像
第一本要推薦的,是去年日本文學年度書單中,最後一本《我這個謎》的作者——寺山修司所寫的《少女詩集》。

〈最短的抒情詩〉
淚水是
人類所能製造的
最小的
海洋

第一次看寺山修司的詩時,內心是很驚艷的。不是因為文筆優美,也不是因為充滿深刻的哲理。而是因為他的詩風就像這句:「淚水是最小的海洋」一樣,簡單,卻給人壯闊、無限的想像。
很多人對詩感到遙遠,是因為詩的語言,是所有的文體中變化最多,意思也最捉摸不定。但寺山的詩,不論是對於本來就喜歡讀詩,或是平常不接觸詩文的讀者來說,都非常動人。在另一〈筆記殘篇〉中,他寫道:

不是要書寫海洋
而是要用海水書寫
一個字一個字地沾溼稿紙
然後掀起一首詩篇
直到波濤洶湧

「一個字一個字地沾溼稿紙」,既讓人聯想到書寫的墨水,也讓人聯想到作家書寫時,心中淌落的淚水。真正的詩文並非表達自己的痛苦,而是用自己所經歷的痛苦不停寫作。換句話說,不是要書寫痛苦,而是要用痛苦去書寫、去創造。如此,痛苦才不再只是痛苦,而是除了痛苦外,還有一股新的力量。而一行一行的淚水,也將化為承載詩人無限心思的大海。
《少女詩集》,截自博客來。
接下來推薦的兩本書,是宮本輝的《錦繡》和《泥河.螢川》。和寺山修司的詩集一樣,文詞都相當平易動人。兩本書都薄薄的,可讀來難以忘懷。

宮本輝《錦繡》——死亡與分離促使人重新檢視過往
《錦繡》講述一對離婚的男女十年後在某次坐纜車時忽然相遇。使原本打算放下過去的兩人,因為這次偶然,又不得不再打開塵封的過往,開始互相寫信。從原本只是簡單談論近況,到最後終於願意傾訴當年彼此心境的過程,使過去的真相也慢慢被揭開。
在生活中重要的不是未來,而是過去。
法國作家莫迪亞諾在《暗店街》中寫的這句話,老實說,非常呼應《錦繡》的故事。書中男女主角相互揭露的十四封信件。「業」與無常的命運是兩人常常疑惑的議題,箇中交雜著他們在生活、婚姻、養育子女中感受到的挫折、絕望。
宮本輝並沒有將命運、「業」如佛家解釋成前世的因緣,而是認為「業」是人的過往中,非常重要卻沈睡沒被喚醒的記憶。因為重要卻一直沈睡,才一直跟隨主角的一生,只有將之喚醒、重新面對,「業」才能被轉換,人也才能勇於改變自己的命運。而促使人去重新面對自己過去的,往往不是快樂、幸福,而是人與人之間的死亡、分離。就像他在《幻之光》描寫的,人並不是在親密關係的累積、堆疊中找到面對生活的勇氣,而是在一次次的分離與重新思念中找到關係的價值。

宮本輝《泥河.螢川》——不輕易把人的內在寫出,寄情於景的刻畫
《泥河.螢川》是作者的處女作,曾被改編成電影《泥之河》。書中的兩篇小說〈泥河〉、〈螢川〉,描述的都是發生在一條河川邊的故事。被認為是宮本輝《河川三部曲》的前兩部。第三部《道頓崛川》不知為何沒有被收錄進來,但並不妨礙閱讀,因為三本都是情節上獨立的小說。 過去,在宮本輝的小說裡一直都有著重要的地位。主角為了解決一直糾纏的迷惘,必須回到自己的過去。但在〈泥河〉中,過去並不是個人的回憶,而是作為歷史,剛結束不久的戰爭。裡面主角的父母,還有身邊接觸的人物,多是戰爭中的倖存者。儘管從戰場倖存,但對他們而言,「戰爭其實一直都還沒結束」,不只是因為戰後的生活同樣非常艱難,也因為戰爭充滿死亡的回憶一直徘徊於心。
宮本輝在這篇小說中描繪了許多這些人們的生活,同時也描繪在戰爭中失去親人的人們的生活。書中主角遇到的一對兄妹,即是在戰爭失去父親的小孩。他們的母親為了生計不得不賣身,遭人歧視,沒有居所,住在船上被政府趕來趕去。
和《錦繡》相比,〈泥河〉的主角較沒有獨白,不會清楚地把想法寫出。而是靜靜的以書中男孩的眼神凝視著周遭的生活,並透過男孩的行動表現他心中的困惑、掙扎。〈螢川〉同樣也不輕易把人的內在寫出,而是有許多將情寓於景的描寫、刻畫。
一大群的螢火蟲就像瀑布下方舞弄寂寞的微生物屍體一般,孕育著難以估量的沈默與死臭……交疊著身軀,不休止地一閃一滅,正創造苦悶寂寞的生命光塊
〈螢川〉裡,男主角看著成群的螢火蟲在河川上飛舞、交配、死亡,意識到其實生命正是一閃一滅的螢火蟲,正是一條河川上,人們一閃一滅的分離與延續。
《錦繡》與《泥河.螢川》,截自博客來。

尾崎紅葉《金色夜叉》——人是因為迷惘才沈迷物質的
推薦的第四本書,是尾崎紅葉的《金色夜叉》。
小說的故事十分特別。寫的是一個放高利貸的主角所經歷的故事。在加入高利貸以前,主角原是勤奮向上、有機會出國留學的學生,卻因為和自己互許終身的青梅竹馬,被金錢引誘,選擇嫁給她不喜歡的富豪,從此內心崩潰,認為只有金錢才是一切,而加入非法放貸的一員,化為凶狠無情、眼中只有利慾、四處討債的「金色夜叉」。
我想,只要有了錢,心中那份怨恨總會消失吧?……仔細想想,與其相信他人,不如相信金錢吧。錢比人可靠多了,最不可靠的,是人心啊!
「金色夜叉」,是社會對高利貸集團產生的兇惡印象。但以此為書名的《金色夜叉》,恰巧要描繪不是一群兇狠、無情的人物,而是一群對生活、對愛感到迷惘而不停壓抑情感的人們。以為有了錢,沒有和人產生深刻的關係也無所謂,害怕再次受到傷害,但其實是把自己推入更深的虛無與孤寂。
人是因為迷惘才沈迷物質的,《金色夜叉》很清楚地刻畫出這一點,整本書因此不只是描寫高利貸內部世界、金權社會的寫實主義文學。事實上,看完本書,會發現他的主題正是迷惘,特別是對愛情的迷惘、對金錢成就的困惑。三島由紀夫說這部作品是「劃時代之作」,或許也是因為這部作品把那一時代的迷惘都表現出來了吧。
《金色夜叉》,截自博客來。

石川達三《活著的兵士》——活著究竟是什麼?
最後一本是石川達三的《活著的兵士》。這本小說發表於1938年,內容描寫1937年日本軍隊發動侵華戰爭,在中國作戰時的情景。因為內容描寫到皇軍的暴行,當年一發表,隔日便被查禁,石川達三更被判刑,遭到牢獄之災。直到二戰結束,這本小說才又重見天日。 小說第一個讓人驚訝的,是書中沒有主角。石川沒有創造一個「我」,也沒有透過特定一個士兵去描寫整個部隊作戰的過程,而是在每個章節裡,巧妙地穿插不同士兵的描述、回憶和他們的互動,來描述戰爭的進行還有戰爭中不同人物的經歷。就這樣從上海一路殺到南京。他們對話、作戰,有些死亡,有些活下來,獨自沈思、回憶自己在戰爭中的作為,或是同袍、敵人在自己眼前被殺死的情景。可能困惱、可能疑惑、可能麻痺自己,也可能不在乎。
《活著的兵士》描寫了士兵們殘忍的行徑(強暴婦女、將屍體當作枕頭、濫殺平民),但也描寫了士兵們日漸迷失的心理。到頭來,很多人已經不知道作戰的意義是什麼,像個戰爭機器接收指令、衝鋒、殺戮、發洩。儘管知道自己做的是滔天大罪的行為,但不這麼做似乎也無法繼續作戰。有些時候,不禁納悶自己為何還沒死,因為若是死了,也就不用忍受這些折磨、愧疚、和不願想起的痛苦記憶。
「活著的兵士」並不是「活著的人」,他們以另一種扭曲、蒼白、寂寞、自我矛盾與自我否定的方式「活著」。」——楊照《活著的兵士》導讀
活著究竟是什麼?這大概是所有戰場上倖存的士兵都在思考的事情吧?在每時每刻都生死交關的情境裡,或許死亡和活著已經沒有差異。《活著的兵士》情節並不複雜,但每一篇章,都在深入士兵們「活著」的心理,是一本刻畫深刻的作品。
(本文同步發佈於Medium部落格:文學實驗室
《活著的兵士》,截自博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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