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25|閱讀時間 ‧ 約 15 分鐘

#09 【一波未平】 | 作祟的回憶, 連綿

這樣一來,男孩和姊妹一同被邀請到校園團契的worker群組裡面,暫時代替David和Micah去看顧這群年輕的門徒,因為他們兩個相對的成熟,所以派他們兩個人確保團契可以正常運作。當然,還有一些教會的職工幫忙看顧,可是他們對這邊的人並不太熟悉,有點幫不上忙。
每逢禮拜一的早上都是這個「大學同工會」開會討論的時段,剛好男孩今天休假,便參加了David進醫院後的首個會議,約在新生南路三段上的麥當勞,位於台大運動場的斜對面。這次會議除了有本身的成員參與,還有另外新增一個教會的全職工參與,因為他們跟Micah有同一個憂慮,怕這些年紀輕輕的基督徒會因一時的群龍無首而變成一盤散沙,無法正常運作。男孩看見這個情況,便默默的坐在一旁,聽聽他們的討論。
「這周是B隊的班,對吧?」 「對啊,可是最近也有很多小孩開始出現遲到的狀況。」 「而且我們的人也需要重組一下,因為再過幾周便是新的一季,同時也要開始宣傳跟招募義工和學生。」 「那莫嚴,我這周可不可以先跟你交換一下,下周我替你。」 「我們要不要先討論遲到的狀況,這個應該是比較緊急的。」 「也可以啊,然後就再討論那個新的人手分配吧。」 「那我們在聯繫的教會訪客,也需要討論一下吧?」
他們一下子就把成千上萬的事項搬到桌上,初次參與的男孩和那位全職工完全無法插嘴,因為完全不清楚平常的運作模式,又沒有人先指點他們一下,熱烈的「討論」瞬間爆發,越說越激烈,無法收拾。還好家赫大哥及時出場,暫時主持大局,不然他們也不會停下來。可是這樣的「臨時登基」卻引致更慘烈的狀況,因為沒有一個計劃和既定的會議行程,是很難清晰的把待討事項給一一說明、討論,總結。到了爭吵的最後階段,那位全職工終於開口了,他們也終於閉上嘴巴,一片死寂,看著那凌亂的會議筆記,大家彷彿都亂了陣腳,不只是會議變得很複雜,心裡更是一團糟,無法處理David的重症、無法習慣沒有了他的會議,不習慣面對彼此都很傷心的時刻。
男孩默默容許這些情況發生、惡化,直到會議結束,他一句話都沒出口,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該不該說。眼睜睜的看著這些事情發生,他心裡也不好受,正當想說點甚麼的時候,到了嘴邊,就有另外一個人繼續提出他的意見,所以只好把說道嘴邊的話吞下肚。然而,這種情況正好驅使男孩更努力的去預備那個Devotional,希望可以振作大家,所以會議結束後,他便找了一家咖啡廳構思一下到底明天晚上要說些甚麼。
從麥當勞的正門出去,左轉,然後走到第一個路口再左拐進去裡面的小巷,多走幾步, 就會看到一家名叫「雪可屋」的咖啡廳。外面的陽光照亮了整家店, 坐下來就能感受到紫外線的溫度, 室內自然清新明亮, 喚醒你的心房,是個思考的好地方。男孩點了一杯來自巴西的「瑞可利歐」配義大利肉醬麵。打開筆記本,查考經文,差不多都把整個新約翻了一遍,自己去感受來自上天的安慰,再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寫下來,轉化為他所帶給別人的安舒。
「我們今天會有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唱歌,第二個部分是去禱告很彼此分享,第三個部分會有聖經分享,時間交給誠彬。」莫嚴跟大家解釋。
「好,我們先唱『我心寧得安寧』......」
這個晚上,一群心慌意亂的大學生在藥學院的教研大樓,等候著男孩主持今天的聚會。他們在地下的大堂裡聚集,還是如常的跟彼此聊著天,雖然笑聲依舊,卻能聽出慨嘆藏於呼吸,為旁邊那棟的某個而惆悵驚恐。此時的男孩,異常緊張,腦海一直回播悉心準備的筆記,無法專注於當下,所以為了自己,也為了其他人可以預備好,便讓大家在演講之前,先去好好的禱告。
「我們現在有大概一小時的禱告時段, 禱告完我們在這裡等。」
男孩跟誠彬和莫嚴一起禱告,正正一個小時都在繞教研大樓的外圍,說著重複的話,希望自己的祈求能夠上達天庭,嘗試以一招「疲勞轟炸」去說服這位不盡人意但又無所不能的上帝。一個小時的時間在重複的話中顯得單調,也是當中的堅持,這裡的人開始有點變化,從沉悶中回到教研大樓的大廳,坐下來,笑容也比剛剛純粹,儘管偶爾還是會忍不住想要嘆氣。
「我們一起翻開帖撒羅尼加前書第五章,第八到十一節:『但我們既然屬乎白晝,就應當謹守,把信和愛當作護心鏡遮胸,把得救的盼望當作頭盔戴上。因為神不是預定我們受刑,乃是預定我們藉著我們主耶穌基督得救。他替我們死,叫我們無論醒著、睡著,都與他同活。所以,你們該彼此勸慰,互相建立,正如你們素常所行的。』......」男孩戰戰兢兢地說著。
男孩看著他的筆記本,心裡非常緊張,畢竟他的普通話還是很一般,加上跟這群人並不是很熟,卻說著如此狂莽的話,他吞了一下口水,為了責任,他還是硬著頭皮,把該說的話說完了。他自知並不是說得最好,跟準備的時候還是有點差距,但這樣就已經足以鼓勵這群人了。
「經過我們三個弟兄的討論之後,我們除了想在這個時間鼓勵大家去分享自己的感受、用經文去激勵大家要對神有信心之餘,我們也想了一個比較實際的方法,跟經文這裡說『你們該彼此勸慰,互相建立』一樣,就是在接下來的兩個星期,我希望大家都可以跟BT裡面的每一個弟兄姊妹約一個時間去禱告、花時間、彼此鼓勵,名字叫做『三三兩兩』,期望可以大家真的可以在這個非常時期裡面更抓緊身邊的關係!最後把時間交給誠彬,用禱告結束Devo吧。」
離開的時候,弟兄姊妹的神緒慢慢放鬆下來,還開始聽到一些無聊的笑話跟笑聲,是平常的感覺,而有些人則在約花時間。男孩看見這個情況,感到非常的滿足、驚喜,從沒想過如此一舉,居然讓大家可以在這個緊張和焦慮的時代,停下來,享受關係的簡單,被愛所滋潤,幸福莫過於此。
只是在隔周的GQT裡面,男孩看起來就是一臉煩惱,帶一點憂愁。
「你怎麼看起來有點不開心呢?」可愛的歡瑤問道。 「這個說來話長,簡單來說就是身分的模糊讓我覺得有點猶豫,猶豫要不要繼續在這個地方付出吧。」男孩嘆了一口氣,低聲回答說。 「可是你上周不是帶了一個Devo嗎?我看大家都很被你鼓勵到,我聽誠彬說這些都是你跟他們兩個提議的,這不是挺好的嗎?」 「有鼓勵到你們我也很開心,只是我覺得我有點卡在自己對自己的定型裡面。」 「但是經過這些事以後,我們都認定你是我們的一份子啦,真的啦。」 「嗯,問題在我自己身上,跟你們無關,你們都很好。讓我自己想一下吧。」 「那我可以為你做甚麼?」 「下周再問我想得如何吧,逼我面對一下現實。」
幸好教會是一個有借有還的地方,就是會彼此付出,不然男孩應該也提不起勇氣去面對這個事情吧。原來他們在第二次開會的時候,繼續自顧自的在「討論」,男孩雖然因責任而坐在當中,可是越聽就越不順耳。一個在說如何將朋友分類,一個在問職工的意見,一個在說那個朋友最近正在面對甚麼困難...... 聽到男孩都快要頭暈,可是他無名無分, 仍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哈哈哈,低能仔,咪衝啦,輸喇。」男孩的同學高聲叫囂著。 「細聲D好冇?」另一個同學煩厭地說著。
男孩躺在「家裡」的床上,看上去是睡覺,腦袋卻是一直高速轉動。因為這個人愛尋根究底,勢必要知道自己的恐懼來自甚麼鬼東西,不分晝夜,到頭來卻又發現需要給予自己一點喘息的空間。於是他趁時間尚早,跑去了松山文化創意園區逛了一下,因為上次台灣的弟兄姊妹帶他去的時候發生了一些意外,自那次以後松山文創就一直等待男孩再次光臨。
「莫嚴,你要不要說說這頓飯是......」Lori瞪了莫嚴一眼。
「對!我們這頓飯呢,是要鼓勵崇希,因為知道你無法回去香港跟家人過年,所以就約了你來這裡吃熱炒,吃個過年飯吧。」莫嚴緊張地說著。即使男孩沒說甚麼,他臉上燦爛的笑容就能徹底散發出內心的溫暖,是台灣的特產,也是一份禮物, 送給在農曆年卻無家可歸的男孩。那天晚上他們吃得很開心,甚至爆出了一位姊妹驚人的秘密——就是喝醉了會唱歌跳舞,又是一個無法抹滅的印。
飯後他們就走到附近的松山文創,去去廁所,可是一去便是十五分鐘,男孩和姊妹在外邊緊張地等待著莫嚴。
「他沒事吧?」 「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剛剛吃熱炒的時候東西不太乾淨。」 「嗯,應該是吧。」
莫嚴緩緩的從廁所裡走出來,很難受的樣子。大家都很擔心他的身體,可是他為了鼓勵香港的弟兄,還是得硬撐一下,於是他們便再走了一走,不過很快又回到最初的起點—廁所。男孩看他的樣子扭曲,只好打消繼續逛的念頭,往捷運站走去。在回去的路上,莫嚴的臉色越來越差,男孩便問了一下他的狀況。
「你是肚子痛嗎?剛剛在廁所裡面有吐嗎?」男孩把眼鏡托正,認真的問。 「嗯,剛沒吐,但很想吐。」莫嚴用他虛弱的聲線回答。 「你剛剛吃東西的時候是不是不太吃得下?」男孩追問。 「對呀!」 「那應該是急性腸胃炎了。」男孩充滿信心地說。 「你怎麼就這麼的肯定?」Lori好奇的問。 「因為我也試過呀!我蠻肯定的。」
後來,他們看莫嚴的情況不太對勁,只好在路上找計程車去附近的一所醫院,掛急診。其中的一個姊妹隔天早上還要上班,只好先離開,剩下男孩和Lori送莫嚴去醫院。果然,莫嚴真是像男孩所說的患上「急性腸胃炎」,然後他便興奮的說了一句:「看來我也可以當醫生了。」他們從晚上十點一直等到十一點多,等到莫嚴都快要神智不清了,都還沒等到醫生。幸好莫嚴的二姊趕過來照顧弟弟,這個事情才解決了,男孩和Lori也鬆了一口氣。
男孩走到松山文創的大門時,想起了這些有趣的經歷,不禁笑了笑,往裡面的誠品書店尋找自己的答案。
這次他把握機會,將整個松山文創翻轉又翻轉,試圖找個地方卸下心裡的壓力。這裡全部都是一些藝術創作,有的是賣文具,也有的是賣明信片,當然不能少的就是誠品書店。男孩逛來逛去,好像也沒有甚麼結果,找不到他想要的東西。但隨意一點也好,為甚麼逛街也要有壓力呢?於是男孩就發揮他的創作小宇宙,在一個誠品書店內的一個弧形讀書閣中,打開他的「即時電報」,把這個弧形的讀書閣拍成一條影片,假裝有一個很長的書架...... 猜他應該是壓力太大了,像一個瘋子一樣。離開了書店,他走到了一個賣明信片的地方,看著看著,不小心找到了一個安慰他的明信片,上面是這樣寫著:
或許就是今天 在這個太過熟悉的城市裡 放縱自己 選擇一個不怎麼認識的捷運站 步出 從那個似乎沒有來過的街道 轉彎 輕輕鬆鬆地在這個千篇一律的生活裡 找到興奮的理由
輕鬆的生活,往往都不是在乎於充滿壓力的日常當中,而是在乎於壓力的另外一邊廂,我們在用甚麼心態去生活著,用什麼眼光去看自己。雖然這個明信片上面所寫的很鼓勵,男孩還是覺得自己的定位很模糊,但他好像也想通了一些東西:「模糊,我再想大概也找不到一個答案吧,魯迅也說路是人走出來的,定位也是吧。」
是的。
身份、角色、定位這種東西從來都是人自己創造出來的,大概是因為要填補內心的自卑,所以將自己投射在某個受廣泛認可的位置上。可是,還有什麼可以準確形容和定位一個人呢?最好不過的就是能夠面對最真實的自己,拼命的成長著,不枉此生,正如松山文創裡的精品,被擺在櫥窗裡,各自散發著獨特的色彩。
男孩懷著輕省的心情離開文創,彷彿生命裡的所有難題都解決了,口裡哼哼唧唧,卻忘記了有另外一個難題正在等待著他,就在半個小時之後,男孩才察覺到那隻比定位更殘暴的猛獸。
「終於識翻黎喇?」同學一號嘲笑著。 「睇黎佢唔明,你直接講啦。」同學二號加入這個戰場。 「以後都係分開洗衫啦,你果啲死人紙巾。」同學一號抱怨著。
男孩還是強顏歡笑著:「唔好意思......」其實男孩也不知道這次是不是他做的,在他印象中也沒有遺漏紙巾在洗衣機裡面,可能是他忘了吧,但為了不要再為這段已經枯萎的關係帶來衝擊,他選擇默默地承受,就好像那個為世人贖罪的基督一樣, 自認為是很偉大,其實內心卻是充滿了各種的恐懼,跟那個真正的救主差很多,不能相提並論。
「錯! 你做錯了!」 「他不喜歡你了!」 「你做的還不夠!」 「我都做這麼多了...... 是他的問題啦,都不會感謝我做了甚麼......」 「那他又不是基督徒...... 可以怎麼辦,就忍著呀。」 「可是誰來愛我?好辛苦呀!」 「算了吧......」
男孩慢慢的挑出衣服中的一條條白帶,掙扎在投降與悲憤中,又將地上的紙巾清理乾淨。壓抑心情,然後收拾心情,再轉情到教會的事情...... 這變成了一個自我安慰的循環,讓男孩勉強地生存著, 等待再忍不下去的那一天,能過一天就過一天。
痛苦的時刻是漫長,除非你欺騙著自己,生命會過得快一點。
在隔天的午飯時間,男孩難得地看見同學從走廊那邊走來,嘗試跟他打個招呼。果然,被無視了。「嗯,不出我所料,沒有理我。你也應該猜到了吧,還想要抱著甚麼期望呢?放棄,你心裡會好受一點。」「你看看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還跟旁邊的那個有說有笑,你,算不得甚麼。」「這個世界為甚麼會變成這樣?到底我做錯的是甚麼呢?明明我都已經如此盡力的去付出了,如此不計較了,還是無法扭轉情況、阻止不了,甚至連把情況稍微控制住的資格也沒有。」萬念俱灰的樣子,是最好不過的形容。男孩手拿著一盤吃了就那麼一點點的飯菜往廚餘桶,順手也將那個微笑的希望倒下去,至少心裡平衡一點。
男孩面對著早班和同學的吹殘,臉上總是掛著苦惱,坐下來休息的時候都在沉思、放空、試著去面對,卻往往以逃避收尾。一個人不開心,怎麼可能會有好的工作表現呢?不料,男孩在三月的實習表現一落千丈,主管也注意到了,善意的提醒了男孩幾次,可是情況並沒有好轉。
「你怎麼了?最近都一直忘東忘西,坐下來就發呆......」 「沒什麼。」 「怎麼可能沒事,看你的臉就是有事呀。」 「唉,是呀。跟同學有點衝突吧。」 「是樓下Buffet那兩個嗎?怎麼了?」 「就生活瑣碎事呀。」 「男生都會這樣喔,怎麼都像女生一樣......」 「誰知道呢。」
能與上這種同事倒是男孩的福分,雖然男孩的表現實在惹人抓狂,但每每看到他那張沒精打采的容貌,聽到他沉重的嘆氣聲,誰又會如此無情呢?男孩下班後都不情願回「家」,那個家不像家的「家」,說是寄宿也不過分,那就只好在街上流連,光顧台北的咖啡店,左思右想,想想問題出在哪裡,摸索著一個堅持下去的信念,尋找一個解脫的方法,一個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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