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阿圖的故事

「來！這匹是給您的！」其其格牽著一匹身如白雪、嬌小玲瓏的俊馬，走到方茜面前。

「太漂亮了吧！」方茜目不轉睛地欣賞著眼前這匹氣質非凡的白馬，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撫它柔順的白毛。

「可能知道你長得矮，才給你一匹小的，讓你容易點爬上去。」洪紫嵐忍不住揶揄一番。

方茜斜睨了洪紫嵐一眼，不屑回應，心底卻湧起一種久違而親切的感覺，讓人不其然想起以前那個率直、說話不怕得罪人的女孩。

「這是您的！」

一匹深棕色的馬被拉過來之前，本來站得老遠的李語敏捷地後退了幾步，與馬兒保持安全的距離。

「不用怕！牠很溫馴的，幾乎是這裡最容易馴服的馬！」

李語目瞪口呆。馬兒斜著眼，冰冷的眸光裡是毫不掩飾的輕蔑與高傲，活像一個自命不凡的貴族。李語嚴重懷疑一騎上這匹馬，大概會被摔個頭破血流。

「鯉魚！都三十歲人了，別這麼膽小嘛！靠近一點！」洪紫嵐佯裝熱心，使勁將李語往前推。

李語全身掙扎著，兩腳往回亂蹬。「紅紫藍！你怎麼知道它不會踢人呢？牠一抬後腳，估計我會得重傷吧！」

方茜和洪紫嵐笑得前俯後仰，差點兒趴在地上。

洪紫嵐上氣不接下氣，「鯉魚！怎麼樣？現在後悔出發前沒有向我買旅遊保險了嗎？我的旅遊保險保障騎馬這類戶外活動，讓你更安心！」

「鯉魚，難得來了，就體驗一下！何況這是不能退縮的任務！」

李語翻著白眼，深呼吸，邁出一小步試探著被騎者的脾氣。

「嗯？我的挺普通的。」洪紫嵐對著眼前一匹淺灰色的馬嘟噥道。

「噢！不普通！」其其格立刻反駁道，「牠是我們這兒跑得最快、最穩定的！」

「哦？是嗎？」洪紫嵐瞬間眉飛色舞，伸手想去摸，馬兒立刻吐出了舌頭，一見鍾情般地輕舔她的手心，彷彿找到了趣味相投、性格相若的好朋友。

旁邊的李語皺眉蹙眼，一臉噁心地盯著。

果然，一上馬，灰馬咆哮起來，一個箭步衝向前，在遼闊的草原上自由奔騰，速度快而穩。炎熱的逆風在耳邊呼嘯而過，馬背上的起伏抖落了汗水和煩惱，瘋了似的歡呼響徹草原。

往回一瞥，有一匹馬卻遠遠落後。李語很無奈，胯下的馬兒時而給個面子跑兩下，時而懶洋洋地停下來吃吃草、欣賞風景，甚至無緣無故地急速煞停，把李語嚇得心驚膽戰之外，還直接在草原的中央撒了一泡如瀑布洶湧的尿。

李語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歡樂的淚水沾濕眼角。很久沒試過這麼開心了。李語眺望著前面兩個撒了歡的大孩子，如同回憶裡無數次從背後凝視她們，燦爛的陽光淹沒了年輕的背影，在這無拘無束的草原之上，勾勒出溫暖而感人的畫面。

李語迫不及待想用文字形容這幅畫。對了！或許寫一首優美的詩，送給摯愛的朋友，包括馬彥彤。

「真好玩！」下了馬，洪紫嵐意猶未盡，一直被沉悶的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到這兒終於能夠釋放，喚醒休眠已久的運動細胞，享受久違的刺激感。

入夜後，涼風吹拂，草原氣溫驟減。方茜和洪紫嵐洗澡去了，獨自留在蒙古包的李語有點兒無聊，捎上外套，出去走走。

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不見盡頭的草原上點綴了一個一個明亮的蒙古包，如天上數不清的繁星，美得無言。

李語在一道虛掩的門前停下。裡面坐著其其格的十四歲小女兒恩克圖雅，正在埋頭寫著甚麼。

「門不關上，不會冷嗎？」李語往裡探頭，關心地問道。

「喔？是姐姐，您好！不會的。」女孩先是一驚，然後露出甜美而羞澀的笑容。

「在做暑期功課嗎？」李語緩緩走近，瞥見書桌上一疊厚厚的作文稿紙，密密麻麻的蒙文像一串串渴望生長的蔓藤。

「不是，我是在寫故事。」

李語發現，恩克圖雅手握著一枝亮灰色鋼筆，款式外型有點眼熟。這個科技發達的年代很少人會用鋼筆，應該說越來越少人會執筆寫字了。李語突然記起，自己也有一枝牌子、款式都一樣的鋼筆，是四年前馬彥彤送給她的，只是顏色不同而已。

「是怎麼樣的故事？」

「是一個追逐夢想的故事。」

李語托著腮，繞有興趣地聽下去。

「一個叫阿圖、在草原長大的蒙古人，從小擁有一把很好的嗓音。他的時而激昂、時而溫柔的歌聲在遼闊的草原上迴盪，人們聽了無不讚美，羊兒馬兒聽了都會陶醉。一直以來，他心底埋著一顆種子，期待有一天種子萌芽生長。十八歲那年，他不顧家人反對，離家出走，孤身一人跑到了大城市，朝民族歌手的夢想前進。」

恩克圖雅講得手舞足蹈、七情上面，聽的人也漸漸走進故事裡。

「當然，一切怎會那麼順利。阿圖到處尋找合適的舞台，但因為缺乏演出經驗，沒有名氣，也不是學音樂出身的，他淪落街頭唱歌，受路人的冷嘲熱諷，被無情的警察驅趕，仍然賺不到三餐溫飽。在寂寞的夜裡，他無數次想過放棄、回家，可是怕丟面子，也怕愧對了自己和父母，淚水總是沾濕了枕頭。後來，他迫於生活窘況，還是回到了家鄉，隨便找了一份建築工人的工作。每天流不盡的汗水一點一點澆熄夢想的火苗，無奈接受命運的阿圖也只敢在同事們都下班後，獨自對著空無一人的工地輕哼歌曲。」

「然後呢？」李語的鼻子酸了。

「我還沒寫完，正在寫下去。」

「你的故事寫得很好，繼續努力！」李語由衷地鼓勵道。

「嗯！」恩克圖雅自信地點頭，「希望我能創作很多故事，將來成為一名作家！」

這句話，李語感覺很耳熟。

李語不打擾恩克圖雅，起身準備離開，剛走到門口，卻被喊住了。

「姐姐！」

「嗯？」李語回頭。

「為了人生不留遺憾，阿圖決定再一次放手一搏，追逐自己夢想。儘管路途遙遠而艱辛，一次又一次沮喪落淚，最終還是堅持了下去，實現了自己的夢想。當他回過頭來，發現一路跌跌碰碰走過的痛苦其實都是值得的！這，就是我希望的結局。」

恩克圖雅說著，眼眸閃爍明亮，充滿了勇氣和期待，是一個幸福的孩子。

從恩克圖雅身上，李語倏忽發現了某人的影子。

關上門，李語潸然淚下。

「鯉魚！我們剛才到處找你！一起看星星去吧！」遠方傳來洪紫嵐的呼喊。

感謝夜幕的掩護，李語悄悄拭去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