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經濟學(二)

　　之前還寫過一篇關於台商赴中的心得，那篇主要想說的是有相當高比例的台商是抱著豔羨對岸市場規模的心態登陸闖闖，卻不見得有思考到如此廣大的市場也有相對多的競爭對手。而還有另外一部分的台商振振有詞的表示，對岸政府創造的經商環境比台灣更友善，除了那些針對台商不見得合理的讓利和優惠政策之外（其實這些政策往往讓當地人心存怨懟），還有部分確實看似寬鬆的手段，台商覺得太好了，有便宜不佔王八蛋，便前仆後繼的前去。不過假使你待的時間長一點，你可能就會發現似乎不能用台灣政府推行政策的習慣來看待。首先是政策什麼時候會調整你無法預判。記得我更早以前在東方衛視做電視節目的時候，廣電總局突然一紙內部公文下來（這份公文沒有公開，所以一般觀眾並不知情），就禁止了所有電視節目上出現港台藝人，當時我們做的節目就是以能夠出現大量台灣綜藝咖為賣點（那是在中國綜藝節目大量抄襲韓綜之前的事，台灣綜藝咖對他們來說還是超級有趣的時期），一天後要on的節目不只都錄好了，連所有後製都上好了，後製前輩無奈之下連夜趕工，那些台灣藝人的部分是剪不掉了，只好保留他們的聲音，畫面部分全部用觀眾畫面取代，因此就產生了觀眾也知道那個人有來、聽見了他的聲音，卻從頭到尾沒看到他人的荒謬場面，節目播出之後罵聲一片，說「節目組太欺負人！邀人上節目卻連個畫面都不給！」但我們也只能啞巴吃黃蓮了。至於我們節目那位中國土生土長的旁白也被糾正「太台灣腔」而氣得半死則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對，在中國這樣的事時不時發生，除了措手不及之外，更核心的問題是你其實說不出什麼道理和跡象，一紙公文下來就是立即照辦。在台灣你會有準備時間，你可以流氓的故意視而不見直到勸導期截止再拜託議員立委去關說，甚至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態開記者會說政府迫害特定產業。在中國就是那句如雷貫耳的「誰理你們！」，管你損失的是收視率還是電視台聲譽，甚至是開發一座礦山的鉅額貸款。不過，我認為這還不是企業經營最困難之處，最困難的是你其實不知道這道命令的執行強度，會認真抓嗎？會馬上抓嗎？會一視同仁抓嗎？以剛剛那個綜藝節目的例子為例，當週某芒果衛視的歐姓柳姓兩位台籍主持人還是照樣在電視上唱唱跳跳，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受罰，但是最起碼這個「禁台令」我們也就只乖了那一週，之後的節目也還是馬照跑舞照跳。話不說那麼遠了，我寫這篇文章同樣也不知道犯不犯中國禁忌，會不會下次入境中國甚至香港就出不來了。你大可嗤之以鼻，說你算哪根蔥，中國政府跟你這個屁民計較？我其實也這麼想，但我真的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就計較起來了啊！甚至我覺得，這種不確定和模糊是刻意的，太明確的界定法規的邊界，就等同於告訴人民邊界之外的安全地帶在哪裡，與其讓人民去鑽法律漏洞，不如一切模糊化，除了執法愛抓不抓都有空間，更能讓人民陷入不知道是否犯法的恐懼和不確定性，使人民被迫自我限制，把自己關在最安全但最小的行為圈圈裡，這樣多好。

　　但中國的商人往往能應了那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發揮出千奇百怪的創意，找尋活下去的出路。其實這才是我對這個大佛事件真正的感慨。對，面對一個其實很任性的政府，中國老闆想的對策往往非常不靠譜，也常常遊走在法律邊緣，甚至就在法律之外。摒除掉道德層次，我其實非常敬重這樣的態度。勇於絞盡腦汁，挑戰一切突如其來荒誕不經的環境，有時甚至願意賭上自己手上所有，讓自己多一些活下去的機會。這幾乎是中國五零六零後老闆共有的特色，與其說是「勇於冒險」，我認為可能更恰當的說法他們本就「生於不安」。除了長期需要與這個對自己的人民也沒什麼信用的鴨霸政府過招（平心而論，中國政府對自己的人民比對港台和外國政府更不講信用），更重要的是在這一輩企業家的成長歷程中是親眼看見中國的巨變的，太多人一夜致富，更多人一夕成空，這中間的脈絡他們來不及，有時也無力理解，「冒險」往往不是因為膽子夠大，而是由於對未來的「恐懼」促使他們不得不賭一把，用各種方式賭上一切，不靠譜又怎麼樣？不稱頭又怎麼樣？甚至不道德又怎麼樣？總之我要活下去！中國的企業家是懷抱這樣的覺悟在廝殺的，馬雲的支付寶創業初期那些誇張的補貼行為背後是這樣的心態，恐怕瑞幸咖啡背後那幫割美國韭菜的混蛋所思所想也不遠矣。

　　當然我並不認同以傷害他人為利基點的商業行為值得鼓勵，但是我想說的是，那幫墨守自己一點點小小成績，成天巴望以最低投資就能創造驚人收益的同齡台灣老闆，你們到底拿什麼跟人家拼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