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科幻劇場】家庭教師

一個晴朗的下午。媽媽牽着女兒一個手，走進一家比超級市場更大的店舖裏，女兒不記得曾經來過這兒，門前那個招待機械人、店內機械人零件配備、不同種類機械人陳設······她對一切一切都感到新奇莫名，卻又不知怎的有點驚怕。 「驚怕甚麼？你在學校不是見到更多機械人？」 媽媽彷彿看穿女兒心事，把她的小手捉得更緊。

店舖實在太寬敞了，她們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個專區。「你看看喜歡哪一個？」女兒仔細地逐個機械人看一遍，有時拍拍他的頭，有時搖搖他的手，有時趨前細察，像要看穿他的經脈骨骼似的。

「這個好嗎？」她指了指前方那個機械人，一個設定為二十歲斯文優雅的女子，媽媽認出她跟學校老師是同一款式的。「妹妹你真有眼光！」那時推銷員來到兩人跟前，這類型的機械人，能夠感知顧客的購買意欲，如果顧客只是逛逛看，他們是不會主動打擾的，「她是我們最受歡迎的『老師』，很多學校都指定要她上課教學。」

媽媽連忙把女兒拉到一旁，小聲說：「媽媽知道你喜歡學校的瑪麗老師，但那是最高級款式，很昂貴的，我們負擔不起。我們只是來選一位家庭補習教師。」推銷員聞聲，擦擦手掌，「家庭教師的話，我也有推薦，請跟我來！」

兩人隨推銷員來到旁邊一個小專區，貨架上排着一個個小巧機械人，看起來跟小妹妹差不多身高，外貌像個孩子。「這位媽媽想買補習教師給女兒嗎？這些都是我們受歡迎的款式，視乎記憶容量和課本數量，售價不等……」

女兒對他的嘮叨沒有耐性，逕自走到一位「男孩」前，推銷員見狀，忙道：「這是我們最普通的款式，售價雖然較低，但硬碟裏只有十本世界名著，而且不設下載更新，也就是說，妹妹讀完十本名著，他就沒用了。」媽媽看見女兒拉着機械人的手，他忽然睜開雙眼，向前踏出一步，「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這個機械人有着男孩的稚嫩而響亮的聲音。媽媽望望價錢牌，稍微超出她的預算，但環顧四周，沒有比他更便宜的了，更難得的是，女兒喜歡，她本來還想着要游說成績每況愈下的女兒接受家庭老師，不知要費多少唇舌，「還有高級一點的家庭教師，我可以給你們打折……」推銷員鍥而不捨，似乎機械人也有跑數壓力，但媽媽已有決定，連忙拖着女兒和小機械人付錢去。

晚上，爸爸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家裏，看見女兒跟一個小機械人談天說笑，「不介紹新朋友給爸爸認識？」女兒笑着說：「爸，他叫阿寶，是我的家庭教師！」男孩揮揮手，「爸爸，你好，我叫阿寶！」

爸爸沒有答話，都那麼多年了，他就是沒法跟機械人好好「談話」──就像爺爺輩電話錄音留言年代一樣，他們總是討厭對着空氣自說自話──轉身對媽媽說：「媽媽，我還以為補習教師是成年人。」媽媽從廚房探頭出來：「甚麼成人、小孩？不一樣都是程式？家庭教師就是設計成孩子朋友一樣，這對教學更有幫助。你不懂了。」

當爸爸得悉阿寶的硬碟裏只得十本世界名著，便說媽媽被推銷員騙了，「我的朋友家裏，是世界百科全書，以及西班牙文、法文、德文的家庭教師。」媽媽聽後有點氣，嗆了爸爸一下，「你又不問問你的朋友月薪多少？」爸爸臉色一沉，不發一言，洗澡去了。

媽媽洗碗後，穿了上班服，準備出門，臨行時吻了女兒的額頭，「媽媽走了，要聽爸爸的話啊！」女兒說：「爸爸很快便上床睡覺，我聽不到他的話啊。」媽媽呼了一口氣，說：「爸爸大清早就要上班……」女兒低頭，「媽媽便晚上工作……」媽媽擁着女兒，「乖，這個年代，生活不容易，爸爸媽媽都要賺更多錢，才能好好照顧你啊。」女兒點點頭，目送媽媽上班去。

晚上十點，女兒在房間躺下來，聽到爸爸在鄰房打鼻鼾，睡得酣甜。「為甚麼我沒有遺傳爸爸很會睡的本事？」坐在床邊的阿寶，認真想了想，卻搖搖頭說：「我沒有相關資料，答不到你的問題。」

女兒歎了一口氣，把身一轉，望着阿寶，「你長得很像阿寶啊！」阿寶說：「我不就是阿寶嗎？」女兒笑了起來，阿寶又說：「如果你睡不着，我講故事給你聽？我最會講故事了。」女兒興奮得坐了起來，爸媽已經多久沒有講故事逗她入睡了？

阿寶卻拍拍她的肩膀，着她躺下來，「我今天要講的故事，叫做《孤星淚》，這是法國作家維克多．雨果的作品，已是差不多二百年前的創作了，但至今仍然鼓勵、感動很多人……」

女兒閉上雙眼。他的聲線，跟那位已經移民的好朋友阿寶聲線，交疊起來，聽着聽着，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夢中，爸爸、媽媽、她和阿寶，一起野餐。

只是她弄不清楚，他是哪一個阿寶？

（原文刊於2019年9月18日《星島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