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推理小說 |《刈包的香菜戰爭》5

女廁裡燈光昏暗，洗手台旁的裝飾鮮花已經枯黃。趙謝明珠關上水龍頭，看著鏡中的自己，五十年的婚姻歲月在她的臉上割下一道道深刻的溝壑，滿布的黑斑再也除不去。她奮力地脫下不合戒圍的褪色K金戒指，無名指被磨得破皮出血，她卻覺得有點刺痛更加爽快。 鏡裡突然出現一個年輕女性，站在趙謝明珠身後。她猛然回頭，是與她同桌吃飯的蔡氏集團女業務，好像叫MOMO？ 「趙夫人，妳恨趙董事長嗎？」MOMO問趙謝明珠。 「呵呵，妳說什麼呢？」趙謝明珠用手帕擦乾雙手，勉強擠出笑容，說：「妹妹，妳大概是嚇壞了吧？沒事了，趕快回家補吃晚飯，剛才辦桌才吃到一半而已吧？」 「那麼接下來的話，就當作是我嚇到，在胡言亂語好了。」MOMO俯身湊近趙謝明珠，悄聲問：「真正殺了趙董事長的人，是妳吧？趙夫人。」 趙謝明珠迅速地回：「妹妹，話不能亂說。醫院都說了，我老公是因為出血性腦溢血走的。」 MOMO站直腰版，緩緩說：「這就是您高明的地方。沒有凶器，卻能置人於死地。」 趙謝明珠的臉色變了，嚴厲地說：「這位小姐，我們應該是初次見面吧？我不懂妳為什麼要針對我？如果妳沒有證據，還要繼續亂講話，不要怪我告妳誣陷。」 MOMO從包裡拿出菜單卡，遞給趙謝明珠，說：「妳在菜單上真的非常用心呢！蔬菜裡富含大量的維他命K，還不忘來一甕活血性超高的當歸羊肉爐。」 趙謝明珠冷哼一聲，反問：「尾牙菜色健康一點，對大家都好啊！不只我，其它台商朋友的年紀也不小了。身為主辦方的其中一人，多替大家的身體健康著想有什麼不對嗎？」 「但是對照董事長非常不好。」MOMO收起菜單，說：「趙董事長是高血壓患者，長期服用抗凝血劑。而大量的維他命K會降低抗凝血劑的功效，當歸、銀杏等食材有化瘀活血的功效，如果趙董事長大量吃下這些食材，有極高的機率會出現嚴重內出血，就算不死也半條命。妳再三向小陳確認董事長是否服藥、眼睜睜地看著蘇如熙一口一口地送趙董事長上路……。」 趙謝明盯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指痕，趙和謙為她戴上戒指的景象還歷歷在目，但是蘇如熙與趙和謙的甜蜜互動也鮮明得刺眼。累積五十年的愛，被背叛就會轉生為同等濃烈的恨。 「我制止過了！可是她嫌我是囉嗦老太婆，我還能怎麼樣呢？」趙謝明珠想起過往，不自覺地把心中長年累積的怨恨都吼向MOMO。 「……。」MOMO握著趙謝明珠的手，說：「我沒資格判決妳的人生、妳的決定，只是希望妳能真正地從痛苦裡走出來。」她撫摸趙謝明珠的左手無名指上的傷口，問：「很痛吧？」 趙謝明珠好久沒有感受到單純的溫暖，不禁潸然淚下。MOMO替她包上OK绷，用衛生紙替她擦淚，聽她無聲痛哭。 「我沒有證據，剛剛的話也只是我的胡言亂語。」MOMO微笑地跟趙謝明珠說：「妳的人生，應該由妳自己決定。」 趙謝明珠在MOMO的眼裡看見熟悉的曙光。好久以前，有個小女孩也說過一樣的話。那時候的小女孩，沒有婚姻的束縛、沒有世俗眼光的拘束，好耀眼。 小女孩迷路太久了。現在她要走回自己的道路，不論要付出什麼代價。

江品冠站在飯店門口，目送父母搭乘的計程車離去。不遠處停了很多輛警車，女警押著趙謝明珠上警車。 趙謝明珠怎麼突然向警方自首？問MOMO，她只說這是趙謝明珠個人選擇，沒資格評論。 MOMO走向江品冠，摸著肚子說：「我好餓，一起去寧夏夜市吃東西吧！」 江品冠往飯店裡看，找不著羅安琪的身影，問：「妳朋友呢？不叫上她？」 MOMO露出抱歉的表情，回：「他們公司狂打電話要他回去交代事情經過，好像會很慘。」 可以想像得到那個畫面：羅安琪一個人被高官們圍繞，四面八方的質問接連不斷地射向她。光是想像就能感受到那種崩潰感，上班族真委屈。 他們兩個準備踏出飯店大門，就被黑衣人團團包圍。是追趕MOMO的那群人！ 「你們想做什麼？」江品冠與MOMO背貼背，警戒周圍出現的敵人。 「老闆！找到人了！」其中一名黑衣人往飯店內部大喊。 飯店大門裡跑出一個高大的黑衣青年，十分擔心地大聲問：「MIO醬！妳沒事吧？」 MIO，MOMO的日本名。難道眼前的青年不是敵人，是MOMO的舊識？江品冠往MOMO的方向看過去，MOMO往他的身後躲，好像不想見到這個青年？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青年見到MOMO藏在江品冠身後，對江品冠伸出手，面帶友善的微笑，說：「你好，初次見面，我是蔡氏食品貿易的CEO，蔡道彥，很高興認識你。」他瞅了一眼MOMO，問江品冠：「你是MIO的朋友嗎？請問貴姓？」 原來真的有蔡氏食品貿易，所以MOMO真的是這家公司的員工？老闆沒事追著員工跑做什麼呢？看起來MOMO似乎很排斥蔡道彥，也許有什麼難言之隱？ 江品冠沒有理會蔡道彥的手。他回：「江品冠，普通家裡蹲，不像您一樣是一秒幾十萬上下的大老闆。我和MOMO要去吃晚飯，可以麻煩你們讓開嗎？」 「晚飯？那我也一起吃吧！我知道有家餐廳很好吃！」蔡道彥無視江品冠釋放的嫌惡，打定主意要黏上他們。他特意朝向MOMO，用假惺惺的笑容問：「捏、MIO醬？」 MOMO似乎忍無可忍，爆氣對蔡道彥罵：「もう！しつこいなぁ！金魚糞かよ！（吼！很煩欸！你是跟屁蟲嗎！）」 「さっさと僕と帰れ！文月おじさんも心配なさっているんだ！（快點跟我回去！文月叔叔也很擔心你！）」 「嫌だ！（不要！）」MOMO躲在江品冠身後，緊抓著江品冠的袖口。 突然冒出一連串的日語對話，江品冠錯愕在原地。看得出來MOMO認識蔡道彥，但是很排斥蔡道彥。莫非是勞資糾紛？身為業務代表的MOMO手中握有重要客戶，被高薪挖角，但是蔡道彥不放人？ 「我是不曉得你們在吵什麼，不過MOMO既然表明她不願意跟你們走，我就不會讓你們帶走MOMO。如果你再繼續為難她，我就去求助隔壁的警察了。」江品冠的態度堅決強勢，替MOMO擋住蔡道彥。 「警察？哈哈哈！」蔡道彥忍不住笑彎腰。 「……有什麼好笑的？」江品冠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瞄一眼MOMO，MOMO的神情也不太對勁。難道蔡道彥是連警察都動不了的大人物？ 「我很欣賞你的勇氣。不過你似乎不曉得你在保護的人究竟是什麼人物。」蔡道彥問MOMO：「你沒跟朋友說過你是誰嗎？」 「MOMO就是MOMO，不管她的真實身分是什麼，對我來說都一樣。」 不只MOMO，連蔡道彥也瞬間靜默，凝視江品冠。 「……？」看見他們的表情，江品冠不禁質疑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啊！林部長好－－！」警察們突然鏗鏘有力地大喊，朝飯店敬禮，蔡道彥一行人也恭敬地鞠躬行禮。 飯店內走出的中年高瘦男子朝警察們揮手示意，緩緩地往江品冠這邊走來，身後的兩位保鑣像山一樣高壯。他一身黑色鵝絨訂製西服，蒼白的臉上掛著金絲眼鏡，讓人看不透眼神裡的情緒。 江品冠在電視上看過這個中年男子，是外交部長林文月。他也來尊爵大飯店吃飯嗎？ 林文月走到江品冠面前，伸出手。 現在是要跟我握手嗎？可是林文月部長跟我有什麼關係？江品冠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疑惑地看著林文月。 「美緒，該回家了。」林文月的聲音很低沉，沉穩裡帶有威嚴。 美緒，MOMO的本名。為什麼林文月會知道MOMO的本名？ MOMO從江品冠身後出現，滿臉不甘願地抓住林文月的手，小聲地說：「はい，お父様。（知道了，爸爸。）」 雖然江品冠是個日文渣，但是這一句話他還是聽得懂的。林文月是MOMO的父親。 「道彥，不好意思，總是麻煩你。」林文月面無表情地向蔡道彥致歉。 「您太客氣了。啊！車子來了！」蔡道彥朝迎面駛來的高級歐洲轎車揮手，讓車子停在門口。 蔡道彥打開後座車門，林文月牽著MOMO坐進車子。蔡道彥確認父女倆繫好安全帶後，關上車門，自己坐進副駕駛座。 高級轎車像彗星一樣迅速離開尊爵大飯店，消失在江品冠的視線裡。 原來，從頭到尾，外人只有他一個。追捕MOMO的蔡道彥應該是受到林文月的請託，要把任性女兒找回家而已。而他，江品冠才是阻礙人家一家團圓的絆腳石。 稍早走丟的高官孩子，就是從B棟逃跑的MOMO吧？這樣一切就說得通了！身上價值不斐的珠寶、出現在常人進不去的B棟，對於高官的千金小姐來說，都是能隨意放入塑膠袋裡的小事。 家世顯赫，坐擁財富地位的人生勝利組林美緒，到底為什麼要隱藏身分，化身一介普通鄉民在網路世界裡闖蕩？

昏暗的轎車內，手機螢幕的光照亮林美緒的淺淺微笑。 『對不起，沒告訴你我爸的身分……。』 『？為什麼要道歉？妳爸的身分跟妳沒關係吧？妳就是妳啊！』 林美緒把對話截圖，珍藏在心裡。 「……美緒，你還在玩網路嗎？」林文月看著窗戶外的風景，淡淡的口吻問林美緒。 玩這個字眼戳進林美緒的心窩。她不滿地回：「我沒有在玩！我一直都很認真在經營社群、把美食分享給大家！」 「……你爺爺會不高興的。」林文月的視線還是一樣，語氣也沒變。 「爺爺怎麼想，關我什麼事？我要過自己的人生！我才不要像媽媽一樣，被你們關在家裡！」 林文月的眉心皺了一下，沒有回話。 「MIO！你不可以這樣對長輩說話！」蔡道彥趕忙制止林美緒。 林美緒稍微恢復冷靜。她從父親的側臉看見悲傷的神情，反倒被自己的話刺傷了。 「我受夠了！我要下車！」她拍拍司機大哥的椅背，要求：「在前面的轉角放我下車！」 蔡道彥看不下去，說：「MIO！妳不要太任性……！」 「算了。」林文月冷靜地對司機說：「就放她下去吧。」

MOMO離開密閉的車子，走到商業大樓地廣場，仰頭看著漫天星空。 「閃爍的星星，是媽媽在對我微笑嗎？」 閉上眼睛，腦裡浮現母親的笑容，安慰了孤單的MOMO。回憶裡，母親的擁抱溫暖了被親情凍傷的孩子。 手機傳來訊息通知聲。 『來辦年夜飯派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