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10|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外商七傷

    我是九尾,我所經歷的一切說起來有點不可思議,為了保護我自己和親友同事們,我在這裡會將人名和事件做些改寫,如果你看到這段故事跟你所經歷的似曾相似,那就當它是純屬雷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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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進入外商
    「一練七傷,七者皆傷」,這是金庸在倚天屠龍記裡面寫的。七傷拳是崆峒派的絕技,陰陽二氣、心肝脾肺腎等五臟,七者皆傷。我在外商工作十八個年頭,就像進了少林廚藝學院一樣,想到標題,我自然而然想到這裡,一進外商、七者皆傷。
    台大畢業後,我短暫在旅行社工作三個月的時間。我在旅行社當業務,做的是B2B,每天將自己妝髮好去拜訪那些靠行的老前輩,希望他們把單子掛給我。老前輩看我年輕,好奇我是哪個學校畢業的。一開始我回答台大,他們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叫我趕快離開。我本來覺得沒怎麼樣,但他們訝異到吞滷蛋的嘴型多來幾次後,我漸漸地也覺得好像苗頭不對,三個月試用期一到,就離開旅行社了。
    我在家休息了幾週後,發現自己的夢想終究是不能當飯吃,決定走一個大眾都會點頭的路,我下定決心進外商。我家境很一般,沒有什麼富爸媽可以幫我找工作,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我打開104,點了外商的分類,丟了所有我看到的工作,正職約聘的我都丟。有幸,在南港的外商找我面試,我心裡非常雀躍。我騎著我的小VINO,從蘆洲騎到南港,一路上越騎越荒涼、越騎越荒涼。那是個還沒有板南線的年代,周遭一堆洗車廠租車廠,我很擔心我去面試會不會遇到什麼命案。從下午騎到晚上,約莫一個半小時後,我心想,台北市都已經快騎完了,怎麼可能還沒到?!我停下來,打了通電話給面試聯絡人,聯絡人是個女生,用輕柔的語氣跟我說再繼續騎、再騎半小時就到了。老實說,我以為蘆洲已經夠偏僻了,沒想到還有更偏僻的南港。在騎過去的路上,我意識到我正從西邊騎到東邊,單趟車程就快兩小時,而且還是騎摩托車的狀態下。但這沒有停止我要進外商的決心,我順利面試完這份約聘的工作,主管問我通勤距離是個問題嗎?我搖了搖頭。這一個搖頭,讓我接下來的兩年就像吃了搖頭丸一樣的迷惘,那兩年怎麼過來的,我現在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外商的世界就是買來賣去,除了製造的商品外,部門甚至是公司也可以拆開來賣。看得到的和看不到的,都有價碼。我所身處的這個部門,就是另一間外商拆出來賣的。對於一個部門來說,比被賣掉更悲慘的,就是被賣兩次!是的,我進到了一個一年內被賣兩次的部門,可能你還不知道賣兩次代表什麼意思。賣兩次代表,優秀人才會跳槽到其他穩定有成長的公司。賣兩次也代表,為了融入新公司,相關的系統和流程被改寫了兩次。賣兩次代表,你家裡被水淹了馬桶爆了到處是屎也沒人管。
    所謂的部門,是人和流程組起來的,對一個營運穩定的組織來說,每個人進去,就是一顆小小的螺絲釘,按照流程按表操課,基本上就可以維持一定的良率。在這裡,你是什麼大學畢業的,並不是那麼的關鍵。最重要的,是知識被用某一種方式保留下來,通常我們這裡在談的,是SOP(Standard Operation Process)和系統。看著SOP、對應著系統輸入值,然後有一個Mentor帶著你手把手做一次,做一兩個月後上手,是我的期待值。的確有個 Mentor是沒錯!長我兩歲的學姊非常細心地教我,但這無法彌補資料庫移轉造成50%資料毀損,也沒辦法彌補在買來賣去兩次之後,資深人才的流失。我手頭上的SOP,是這間資料庫大廠在導入的時候給這間歐商的。SOP只提到資料庫裡為什麼是這樣,但很關鍵的商業流程,隨著這些人才的流失,像土石流一樣被帶走了。我看著滿目瘡痍的系統,毫無頭續要怎麼處理。跟我扮演類似角色的,還有宜臻、宜臻跟我同梯進來,她是我在這間公司的小天使。宜臻跟我天真浪漫什麼都不知道,我們坐在前後,背靠背、彷彿是彼此的靠山,我們同時跟長我們一兩歲的前輩在交接中。娃娃帶娃娃,能帶出什麼東西來?
    跟宜臻交接的前輩,叫秀敏。身高155公分、23歲,是個可愛的女生,留著一卷長髮,笑起來有酒窩。我印象很深刻,在我到公司的第三天,我看到秀敏在哭。那是中午午休,經理站在秀敏後面,打字,看起來像是在寫一封信。她坐在我的左後方,她的捲髮擋住了她的臉,我只聽到經理站在秀敏背後下了一些指令,秀敏照著做,然後我轉頭看到她的眼淚滴到她正在打字的手背上,秀敏的手很好看,眼淚在她手上,感覺很突兀。我不想讓經理發現我在觀察他,我轉身回頭想辦法專注在我的螢幕上,但我依舊可以感受到周圍空氣的窒息感。我後來才知道,經理叫秀敏發信,跟全球一萬五千名員工說,這相當於台幣八千萬的呆帳,是我個人做的,與他人無關。
    (2021/4/11 15:00更新)
    那一幕的感覺很詭異,但我忙著在交接,來不及細細品味那一幕的意涵,接著,秀敏就離開了,經理看著她離開。秀敏離開後幾天,宜臻變成要獨立作業,他有點緊張。嚴格說起來,宜臻和秀敏的交接只有三天,相較我前輩嘉玲給我一個月的交接期,我真的算是蠻幸運的。宜臻是個很敏感的人,她會觀察周遭的人事物。推薦她進來的學長明彰是這部門算是有些影響力的人,明彰大宜臻三四歲,跟宜臻從學生時代就認識,這次宜臻能進到這間外商,跟明彰舉薦大有關係。來了這裡之後,明彰還是對宜臻很照顧,很多時候,會跟宜臻講一些工作的潛規則。我跟宜臻常常吃飯,宜臻會跟我分享明彰跟她講的話。幾天後,我跟宜臻中午吃飯,原來那天經理叫秀敏離職前打的那封信,就是要切割關係,也可以說是找個墊背的吧。那八千萬的呆帳是真的,但以秀敏一個約聘人員,怎麼有膽子在沒授權的情況下就搞出八千萬的帳。
    我所在的單位負責高單價儀器的保固合約,最高端的機器售價約為台幣四千萬。二十年前溫州街的公寓,那時候售價也不過四十萬一坪。你可以想像,四千萬在當時,就是個非常非常昂貴的價格。保固合約通常會和銷售合約綁在一起,概念有點像是你買手機綁一年保固,在保固期內,手機壞掉叫修不收費,保固期後,可以另外簽保固合約或是單次叫修。因為機器很貴,客戶也不敢叫一些來路不明的技師來修,畢竟一個零件隨便就是上百萬起跳,買到規格不符的零件或是白牌工程師技術不好,越修越糟反而得不償失。此外,停機太久也不行,每天停機損失的營業成本可能是百萬起跳,所以客戶要求品質和時間兼顧。這樣的剛需衍生出來一套獲利模式,第一手銷售的利潤是業務拿、第二手維修的利潤是我所屬的叫修單位拿。
    叫修的費用,只能掛在銷售合約、保固合約、或是單次叫修合約。叫修零件如果沒掛上對應合約,無法溯源、那就會產生呆帳。那為什麼秀敏不把叫修零件掛上合約勒?!因為有近半資料因為資料庫移轉遺失,秀敏查不到合約,只好先放到另一個可以輸入的科目,呆帳。經理要求秀敏宣稱呆帳是秀敏個人主張,然後秀敏離職!很清楚的脈絡,帶著淡淡地哀傷。
    宜臻跟我講話的時候,是有點戒慎恐懼的。我知道她擔心她可能是下一個秀敏,我也擔心我會是下一個秀敏。我們兩個都很努力地、想要把每一個零件掛上去合約,我們不想要掛呆帳。但消失的資料真的太多太多了,我們兩個從早上九點工作到凌晨四點,還是沒辦法找到對應的合約,無可避免地,呆帳繼續成長。同時,長時間超時工作,加上每天四小時的通勤,我的身體變得很差。蛀牙,是一個最明顯的表徵。壓力大和沒時間吃飯,所以我吃甜食。因為睡覺時間只有1~2小時,當然也顧不上刷牙。半年下來,我媽媽叫我不要做了,他擔心我的身體垮掉,他已經看到我的身體垮掉。我當時還小,看不清這整個局。我只想著我要解決問題,同時我也擔心的是我是下一個秀敏,我跟主管求救。我問我的主管,一開始是好好講、後來是情緒激動。我的主管是空降過來的、準備在這裡退休的。他沒有管理的經驗,也不清楚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當我把我看到的系統、每天糞坑都在冒水的情況跟他說,他也是無計可施。後來我吵著吵著,他說,不然送我到中國吧!中國那裡的情況跟我們一樣,市場更大,聽說他們處理好了,你去看看他們是怎麼處理的。然後我就去中國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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