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25|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工作坊(一):教練A & Stretch Goal

    在2019年12月,我參加了一個工作坊。工作坊裡面有句名言:我有兩個生日,一個生日是我媽媽生下我的那天,另一個生日是我從工作坊畢業的那天。一開始聽到學長姐講這句話,我覺得有點誇大了。嗯,是很誇大。工作坊最後一個階段,我走了三個月,我的人生的確打開了一個新的頁章。我想,這很值得我記錄下來。工作坊的承諾,是我可以講我自己的人生,不能講到別人的。所以,我以下的紀錄要做些改寫。我希望未來的我看到這段故事的時候,回想起我中間如何對抗自己、接受自己,以及我曾經收到夥伴的鼓勵。我身邊有很多人的支持和祝福,我想讓你(就是我自己)知道,你的身邊一直都不孤單。你抬頭看一看,到處都是關心你的人。

    教練A我碰到的第一個教練,很像彼得潘裡面的小精靈,她大概165公分高、很纖瘦、眼睛大大的,留著一頭俏麗的短髮,很有靈氣的一個人。我跟教練A的第一場對談,是要設下自己這季的目標,包括工作上的和個人關係上的。教練A的年紀跟我差不多大,但我在外商公司工作已經十八年了,如果是以公司的名號或是職稱,老實說,我心裡面是有點觀望教練A的本事的。教練A也開宗明義地說,你工作上面已經非常有成就,我可以給你的幫助可能不大,在這邊,我覺得我可以幫助的,是你的個人關係。我沈默表示同意。
    教練A問我,為什麼個人的目標想要設跟父親的關係?為什麼這是我的Stretch Goal?
    我回答道:工作坊要設Stretch Goal,這個目標,是我覺得最Strech的目標了。我的人生裡面,沒有比這個目標再更挑戰的。
    為什麼這個目標很挑戰?教練A問道。
    我說:我跟我爸爸的關係極差,其實關係差應該還不足以形容。我跟我爸爸,根本就沒有關係。我跟他已經二十年沒有講到話了,說實話,有沒有他,我都沒差。
    教練A:如果有沒有他沒有差,那你為什麼要設他?
    我說:你們說要有挑戰的,這個就是有挑戰的目標啊。
    教練A:九尾,工作坊要求有挑戰的目標沒錯,但這對你來說的意義是什麼?為什麼你想要改善你跟父親的關係?
    我有點生氣的說:你們要一個目標,我給你們目標。你們說要去做,我也寫了計畫要去做了。為什麼要討論這些意義?你到底要問什麼?
    教練A:你為什麼生氣?設目標的是你、說要去做的也是你。這些計劃都是你做的,你可以不要做啊。
    我靜默了幾秒,等我血壓降下來,接著我跟教練A說:我想我先讓你了解我跟我父親的關係,我想你會知道我真的設了一個Stretch Goal,接著,我們再討論下一步。
    教練A說好。
    接著我開始敘述我跟我父親的相處。
    我跟我爸爸已經二十年都沒有聯絡了,撇開媽媽生病的這三年,我最近一次跟我爸爸對話,是八年前他出了一場非常嚴重的車禍。他在三重疏洪道騎車,被一台轎車從後面撞上,他頭墜地、腳的韌帶斷掉、在北榮昏迷三天。我那時候在Y社工作,傍晚我媽媽打電話給我,衝到醫院後看到我媽媽在病床旁,第一句話是問:死了沒?我媽媽搖頭,我說:沒死就好。我心情沒有甚麼起伏,然後我就離開了。
    我小一的時候,我爸爸開始家暴我媽媽。我以為所有的家庭都是這樣的,所以班上老師問:你的爸媽如何相處?我舉手道:我爸爸打我媽媽,然後我媽媽晚上會拿菜刀剁我爸爸的衣服出氣。我以為大家都是這樣,結果發現並不是,然後隔天,老師就來我家做家庭訪問。後來我媽媽說:以後家裡的事不要跟老師講。稚嫩的我依稀有種感覺,可能我說錯話了。
    我爸爸打媽媽,卻不打小孩。當他動手打媽媽的時候,只要我站在他們倆中間,他就會停手,所以當我看到爸爸在打媽媽的時候,我會站出來衝到他們兩個中間。有的時候我睡著了,我姐會把我搖醒,說爸爸在打媽媽了。然後我就會衝到他們倆中間,然後我爸就會住手離開。我爸爸常常半夜才回家,我最害怕的,是聽到半夜推拉客廳玻璃門門框摩擦嘎茲作響的聲音,我知道,緊接而來的,是咆哮和尖叫。下課後,我很猶豫要不要回家。我不想回家面對那些爭吵,但我又擔心我不回家,晚了會看到一具屍體。就這樣每天每天,從小一到高二,整整十年。
    高二的時候,我爸欠債,我家被查封。我爸怕傷及家人,他離開了這個家。那一刻我覺得海闊天空,終於我可以好好睡覺了。我再也不用聽到那些爭吵的聲音、不用擔心我媽媽會不會有一天被打死,他離開,我覺得人生真是太美好了。
    這些家暴對我造成很大的傷害,二十八歲時,我問我媽媽你為什麼不離婚?
    我媽媽說,她愛他。
    我說:這樣的愛我寧願不要。
    我媽媽說: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說:你們兩個對我造成很大的傷害,你們每次的爭吵、每次我衝進去你們兩個中間阻止、我都覺得非常受傷。
    我媽媽說:我沒有叫你這樣做,這是你自找的。
    聽到這句話,我感到萬分地悲傷。我覺得好像那十年就是一場笑話。我這麼在意的母親,原來是這樣看我的。
    教練A,你知道我設的這個目標,要改善我跟爸爸的關係,這對我來說需要多大的勇氣嗎?他對我來說就是個妖魔鬼怪的存在,然後,我現在居然要把這個大魔王接回來。我其實不懂,為什麼我要這樣做?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我也不懂,我是這麼這麼地痛恨他,為什麼我要設這個目標?我只知道,如果要設一個Stretch Goal,沒有比這個更挑戰的了。我正在做我最不願意做的事!
    教練A說:那你為什麼想要跟你爸建立關係?
    我說:三年前我媽媽生病了,短短兩天內,她從一個活蹦亂跳的人變成植物人。奇怪的是,我爸爸立刻趕過來,每天每天都到醫院照顧她。從北榮、陽明、到護理之家,他每天都照顧她六到八小時。照顧全癱的人,其實是非常勞累的工作。我照顧過我媽媽,兩三小時我就受不了要昏倒了。我很不解,我以為他們仇恨對方,但是在這一刻,他又回來照顧她。我以為他很快就會離開,沒想到三年如一日,他依舊在她旁邊,每天每天。
    他是內疚嗎?是補償?是愛?怎麼可能一個人如此傷害另一個人之後,又是這樣百般呵護?我真的不懂。我想多了解他,我想知道他在想什麼?為什麼我做三小時就要放棄的工作,他可以這樣連續做三年?
    教練A說:我看你寫的計畫書,老實說,我覺得你寫的計畫書,我真的看不出來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我說:我不懂。我已經給你計劃書了,所以你是要我增加跟他碰面的頻次嗎?還是活動要有多元性?我爸很會寫書法,我可以把聚餐改成寫書法。
    教練A:不是這個問題,是在這裡面,我感受不到溫度。
    我生氣道:我聽不懂你在講什麼狗屁溫度,我都已經跟你講,這是我設過最高難度最挑戰的目標了,你到底在跟我說什麼!我已經給你計劃書了,我聽不懂你在講什麼。
    這是我跟教練A第一場對話,談了六十分鐘,然後,我暴跳如雷。我到底在生氣什麼,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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